“大王,你真的不怨吗?”如意抬眼望向伯俭。
“生在帝王家,本不是一般百姓慈父娇儿可比,做好自己臣子的本分便是,你切莫想太多!”伯俭郑重答道。
“我却做不得大王这般洒脱!”如意恨恨道:“汝南我是必要去,先帝之时,我自然是去不得的;如今新皇登基,我若还去不得,只怕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少泓了!”
梁如意七岁那年,梁王暴毙,梁太后也哀伤过度走了,如意去房州吊孝之时便听到些闲言碎语,之后渐渐年长,更是明白了夺位、弑兄、逼母,她与魏氏本当不共戴天,可彼时面对抚育钟爱自己的昭仁皇后,却终是无力,只当随波逐流,隐忍不发。
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太子和姨母一个个都饮恨而亡,她的新仇旧恨才一并爆发,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如今,她再不想为自己留下半分遗憾了。
安平王见她如此决绝,心知无可阻拦,只得黯然道:“如意,我拦不住你,可此一去,如此凶险之举,只怕你不但自身难保,还要连累汝南王。”
“大王,先帝已经崩了,你也说了,陈年旧事,无需再提。新皇素来与我和少泓交好,亦知道秦王案是冤狱,我自然信他!”如意吞了一口唾沫:“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祸事,不过早晚的事情,躲得过一时,又能躲得了一世么?”
二人不再多言,就此别过,如意上了车,伯俭上了马,交错相行之时,安平王又忍不住低下了身子,向车内之人再次嘱咐了一句:“如意,前路艰险,你一定自己多保重!”
汝南离京城不远,不过两日路程,梁如意便到了汝南王府。
“如意,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先帝丧仪期间!”少泓见如意,先是一惊,却挡不住眼中见到故人的喜色。
“我行外命妇之礼,不入宫守灵,好久没见少泓哥哥,甚是想念!我原以为你会进京的,你既不来,那我就来找你?”说话间,仿佛如意还是那个娇憨无虑的小女孩。
“如意,你太任性了!你难道忘了?我无诏不得进京的。”少泓苦笑。
“新皇灵前登基,太忙乱,许是忘了这茬?少泓哥哥你别多想。”如意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胡说,显得有些尴尬,但到底觉得新皇是故交旧友,怎么的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忘了最好,我可乐得清闲。”汝南王却满不在乎,有些出乎了如意的意料,顿了一顿,随口又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父王尸骨未寒,我去了也多是讨嫌。”
“那日一别,不想已快半年,你走时一言不发,我真的怕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梁如意虽是孤女,大王待我却更胜亲兄,你这一走,我怎能安心。”如意岔开话题,忆起离别时的情形。
“如意,你放心!我不是怀太子,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再不想与魏元齐说话而已!”少泓决绝道。
厅中的气氛陡然严肃了起来,魏少泓直呼新皇的名讳,实为大不敬。只是既然敢说出口,自然是不怕梁如意听了去的。
如意却也不再说话,低下头,专心地喝完手中的杏仁茶。
放下茶碗,缓缓解下发髻上的白麻帕首,幽幽地说:“这东西真是缠得我头疼。”
两人相视浅然一笑,再无需多言。
这边两人惺惺相惜 却不意那边京中却早有人蠢蠢欲动。
有臣下借如意去汝南之机,向新陛下密折参了一本,其实,一个孤女哪里值得这么兴师动众。不过就是意指汝南王,顺带也把梁如意写上了罢了:汝南王专横骄恣,顾望咒诅,大逆不道,趁先帝新丧,图谋不轨;梁公主私自勾联藩王,泄禁中机要于外,合谋不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此论断趋同的奏折,短短半年不到竟出现了两次,只是这次,轮到的是汝南王和梁公主,“斩草要除根”,古人诚不欺也。
待梁如意回到京中,新皇魏元齐便即刻派身边的新任内侍监王浩,亲自前往公主府,急诏梁如意进宫面圣。
这是新皇登基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内朝,延和殿,如意缓缓上殿,向熟识已久的元齐行君臣大礼:“臣妾梁氏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心中却默默念了一句:元齐哥哥……
面无表情的元齐并无他话,劈头问到:“你去汝南了?你为何未经上奏,私自去汝南!还在国丧守灵之时!”
如意心中不免黯然,只这一句,便知,那个在晋王府中相伴嬉戏,时不时被她欺负的老实怯懦的小王子,再也回不来了……
不禁鼻子一酸,缓了一缓,软软答到:“是,我许久未见少泓,只是想去见见他。”
“你胡说!”元齐厉声道,心下不悦,摆明了的撒谎,张口就来。
如意似是受了惊吓,也不说话,只是抬了头望向元齐。
元齐见状,便又放平了语气,问到:“你可知,你此去,便有人参你和汝南王合谋不轨?”
“陛下明鉴”如意早有准备,镇定自若:“臣妾此番去汝南,见汝南王在藩,时时谨记先帝教诲,倾竭自效,尽忠朝廷,并无半点不轨之心……”
“够了,朕问的是你,不是他!”元齐显然不想听这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陛下问我?臣妾也没有啊……”
“你自己看罢!”元齐从面前桌上一大堆奏折文书中拿起一本,置于地下。
如意却没有去捡,只是又深深施了一礼,道:“臣妾无从狡辩,陛下自有明断,但望陛下勿忘怀太子之祸。”
元齐一怔,梁如意啊梁如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何等罪名,你难道不知?朕给你宗卷,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辩解,难道真的像这密折上所奏,要与朕决断吗?
半晌,终不语,挥手示意如意先下去。
如意款款提裙起身,告退之时,忍不住偷偷扫了一眼翻落在地的奏折,却依稀看到几个字:“宜行诛灭,以正刑章。”!!!
☆、魏妙云花下博弈 安平王夜送梅糕
回到府中,不及休整几日,公主府便接了旨:所有人等闭府中,禁擅出。府上的护卫也换成了皇城司派来的龙禁侍卫。
好在日常吃穿用度倒是如常,顾顺、梨花等府上近侍也一切照旧。
梁如意到底是年轻了,不晓得其中厉害,安平王说的极是,这当口,她也许只能守着自己的本份,岂能去汝南那种地方,只是她若不去,按这架势,只怕是以后更难得见少泓了。
安平王怕如意担心,派人传话到府上,安心静候,皇帝已着人查汝南王去了,不必过于忧思,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大事。
如意得了信,细细地把此事理了一理。
朝堂上重权在握的军府派,皆是魏氏心腹,早年不少人为大梁禁军府的幕僚,也就是魏氏家奴,领头之人便是宰相崔涛,书读得不多却诡计多端,乃当朝第一权臣;太尉施庆松,更是出身晋王潜邸,先帝诸大事,皆少不了此二人。此番,汝南王被参,毫无疑问,必是此二人指使手下人做的。
不过,朝中还有不少前梁的勋旧,手握重兵,改朝后,大魏的疆土仍需仰仗这些武将。忠武大将军陈甫,大魏第一名将,大梁宫变之时,拥兵归魏氏,若不是陈将军力谏高祖,少帝当时便立毙刀下;骠骑大将军扬永执,镇国大将军韩知信,也皆与如意沾亲带故。
军府派意在汝南王,而勋旧们素与如意亲厚,理清这朝中形势,如意便知,安平王说得对,自己应该死不了,只不知魏少泓当如何。
幽闭的日子里,院前的朱砂梅开了,于一片素白中分外醒目,虽是:犹余雪霜态,未肯十分红,那清幽之气却已沁满后室,瑟肃的冬气点点消散开去。
如意想明白了,日子倒也过得清静自在。每日于屋中弹琴消遣,天好时便在院中起舞,早先,元齐府上的技艺高超的舞姬纤云教过如意一支《明君》舞,当时不过好玩,如今却觉得甚美,更是解闷的良招。
不时还翻翻先帝找文人编撰的《志怪集》,此书方编成不久,卷册众多,包罗万象,足不出户便可知上古以来天下奇人异事,兼有各等传奇,也不知道先帝编此书有何深意。
不足半月之时,清河公主魏妙云登门来府探望梁如意,清河公主与其他嫁了军府勋旧公子的公主不同,她的驸马是先帝朝新晋的翰林,时常一起走动,素与如意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