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从才刚精心梳好的高髻上,拔下了二支嵌珠镶宝的金钗,放于案上推到了元齐面前:“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国之大事,陛下不可无所防备!妾虽无知妇人,不能纵马执戟以身许国,但这些身外之物,本都是陛下所赐,愿倾囊所有,以充军资。”
如意言辞恳切,决心昭然,元齐闻言也颇有触动,她如今不过一个低微的宫人,依附于自己才得保全自身,尚能有此大义,若朝中臣工皆能像她这般,又何愁狄戎不灭,又何愁失地不收?
“令白所言,朕明白!”他抬手轻轻摸过那二支珠钗,总算也下了决心:“朕会命黎延兴、吕琚等人精练禁军,以备狄戎来犯;朕不好战,惟愿四境安宁,但也决不会懈怠。”然后拿起了珠钗握于手中,柔声道:“你的心意朕收下,只也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陛下圣明!”如意大喜:“妾这就去收拾身边的物件,那些不是常用的还算值钱些的,妾都归到陛下的内帑中去。”又眼珠一转,笑道:“另只要陛下不反对,平日宫中的用度,妾在尚宫局中,也会想法子替陛下尽力省下来。”
“这是好事,陛不反对!只要你没把朕饿着了,后宫一切用度削减,你看着办便是。”元齐再一次揽过如意,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感慨道:“令白能这么为朕着想,为社稷忧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才不是!妾又还没有嫁给陛下,怎么就胡言呢!”如意红了脸晃着肩,挣脱开了他:“陛下进完了膳,大白天就别在这儿腻着了;要是真得了空,也该时时亲自去验视禁军操练才是。”
“好罢!”元齐点头,这一餐卿卿我我的早膳,进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也确实该动身往延和殿去,只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又切切地叮嘱了一句:“朕先走了,晚膳在福宁宫里等你,早些去别误了?”
如意乖巧地嗯了一声,起身拜别,目送元齐离开尚宫局,只待一行人刚消失在了视野中,便立时叫来了梨花和小菊,兴冲冲地吩咐二人,把自己放在尚宫局中的所有值钱物件,先全都翻了出来。
粗粗翻看了几件,没一样是值得留下的,便向二人道:“这些皆不是我贴身常用的,都不必留着了,所有的金玉首饰,还有这些未曾裁剪制衣的丝帛,统统拿去内藏库登录入库罢。”
“尚宫,这一时用不上,以后也不用了么?”小菊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缭人双目的一大堆财货,诧异道:“这些当初可都是精挑细选得来的,好多还是陛下的心意,就这么送走了,多可惜呀!”
“以后也用不上了。”如意却毫不吝惜:“我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只福宁宫中常用的那些,这辈子怕都是够了。”又转向梨花:“不光如此,从今日始,我不再领月俸,不再制新衣。省下来一并入库。”
“尚宫何至于此?”梨花也觉得费解:“如今天下太平,府库渐丰,怎么反如此克扣起自己起来了?”
“狄戎狼子野心,或早或晚,必要举兵中原!”如意慨然向二人述明了缘由:“国库一向吃紧,陛下正在用钱之际,我身不能替君上解忧,也只能以此表些心意了!”
“可军资耗费甚巨,尚宫这点财货,又能顶什么用?”梨花叹了一口气:“更可况,尚宫这么做,又难免会教六宫中,其他娘子多有不满。”
“是呀,尚宫,你可不知道上一回裁削用度时,她们都是怎么说的!”小菊帮腔道:“各宫自己奢费,便都诋毁尚宫,说这是刻意耍了狐媚的手段,拿她们的钱去取悦人君。”
“她们说的倒也不错!”如意冷笑了一声,自嘲道:“国家一岁所用,养兵之费常居六七,后宫省下的这点钱,无非是杯水车薪,也就能让陛下心里暖一暖罢了!”
又换了黯然之色,叹道:“可杯水也是水,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看这些,终究不过身外之物,如今练兵不用,万一将来有狄戎破境之时,难道留给蛮人去铸刀剑么?”
梨花见如意声色怆然,也深受同感,附和道:“我不懂军国大事,但尚宫如此凛然,我自是感佩不尽,我也同尚宫一样,从今往后,不再领月俸,不再制新衣了!”
“那我也和梨花姐姐一样,省下来的金帛,都入内藏库!”小菊眨着眼睛,毫不犹豫地紧跟着说道。
“你们不要这般。”如意却摇了摇头,并不许二人学自己:“我与你们不同,我无牵无挂,没有父母家人,也再无出宫之日。而你们,还是要为将来多做些打算,为自己多攒些积蓄。”
又特地嘱咐梨花:“此事无需叫别的宫里知道,不然有心学样的也罢,恶意揣测的也好,终又是一场风波,没有必要。至于后宫各项用度,自不宜奢费,能省则省;但不要克扣到人头上,特别是柔仪宫的皇子,萃德宫的德妃处,切不可怠慢了。”
如意把这些事都安排了妥当,并顺手处置了些需她签批的纷繁复杂之事务,最后看了看小菊整理并包裹好的珠宝金帛,才又将自己头上的珠翠全都卸了下去,叫小菊一并放入其中,拿去了内藏库。
自己则带了梨花打算离开尚宫局,回福宁宫自己长居之处再做整理,挑挑看看,还能不能收拾些财货出来,走到会通门内,脑中灵光乍现却想到另一桩事,站定原处细思了好一会儿,忽得转了身子,折向北走去。
“尚宫,这可不是回福宁宫的路,你走岔了!”梨花见此,赶忙在后大声提醒道。
“没走岔,正好随我先去一趟柔仪宫吧。”如意并不回头,只坚定地迈着步子,往前而去:“好久没去那里了,我要去拜会一下贵妃娘娘,也看一看小皇子。”
☆、拨浪鼓逗弄皇子 水晶饼引提私请
听闻久未登门的稀客突然降临,陆贵妃忙放下正在逗弄的小皇子,转交给严充容嘱她要紧照看,自己略拾整了仪容,赶紧带了鲁盛业和邓宝儿等一众侍从,前呼后拥出了柔仪殿。
如意未料陆贵妃会亲自出门相迎,如此郑重其事,自然也携了梨花,规规矩矩地恭谨行礼:“妾尚宫梁如意,并司记刘梨花,叩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妹妹快请起!”陆纤云急跨了一步,如往常般双手相搀,并不教她真的伏地叩拜,随后上下打量她几眼,正打算要夸赞几句,面上的笑容却僵了一下,似是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不过一瞬间,便复了常态,仍是热情地挽了她的手臂向内让去:“我今日真是太欢喜了,昨日在崇政殿中,还听陛下夸起妹妹来呢,我那一听便只想着,什么时候妹妹能来柔仪宫便好了。”
如意见她有意无意地提着崇政殿,想来也是有耳目,传了什么消息给她罢?并不去接她的话,也对那多半是马屁的所谓夸赞之言毫无兴趣,只玩笑道:“那娘娘可要失望了,妾今日来,是来看小皇子的。”
“有容啊?”贵妃听到提到小皇子,脸上的笑意更是收不住,忙叫邓掌籍又请了严充容抱着有容,回到了柔仪殿上,然后一指在地下厚毡上戏闹的皇子:“妹妹你看,有容都会走路了!”
如意看去,果然那个粉团一般的小人时而嬉笑爬滚,时而立起身子拍着小手,跌跌撞撞地自己跑走了起来,手舞足蹈煞是可爱,也忍不住俯下身直接坐于毡上,拿起一面拨浪鼓,与那小儿逗闹了起来。
陆贵妃陪在旁侧,满眼皆是看不够的爱意,喃喃向如意道:“妹妹你看,有容的眉眼,还有那笑容,和陛下简直一模一样呢!”
如意抱起有容仔细观看,可那粉嘟嘟圆滚滚的小脸,分明就是苏杏儿的模样,心里一抖,一阵难过漫至全身,赶紧放下他别过头,假装若无其事地随口附和道:“是啊,陛下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的。”
“是么……”贵妃的语气中充满了艳羡,面上更是无比憧憬的神色,好像看着那无邪的小皇子,就看到了从前的元齐一般,她的眼中更只有有容一个了,倒没有注意到身边黯然神伤之人。
众人陪着如意逗弄了好一会儿小皇子,有容许是玩饿了,变了苦瓜脸支哇叫着,向一边候着的乳母爬去,贵妃也就吩咐严充容她们带皇子先回屋去了,等喂了食再早些午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