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齐坐在榻沿,背对如意批上衣衫,才又缓缓开了口:“朕就是真的不在了,令白你也不要替朕守陵,这念头,起也不要起!”说罢,嘱附她好好休息,又叫梨花等人端水送茶进来,用心服侍,自己则起身离开尚宫局去往延和殿。
一路之上,心情难免复杂,如意的胡言乱语虽是赌气,无意间却提醒了他,世事难料,若自己真有意外,万一去了,她却要怎么办?无名无份,什么都没有,任人欺凌,或老死于宫中?
不行,一定还是要想法尽快迎娶如意,若实在勉强不得,那便一定要尽快得一位皇子,不,是要得一位太子!元齐暗自下定了决心。
不过两日,窦婕妤便得了皇帝特别的恩赐,风风光光地搬入了丽玉阁,后宫众妃嫔闻讯,全皆惊呆了,虽然只是间侧殿,可那到底也是坤宁宫!
一时间,暗地里传言四起,纷纷猜测这难道这是人主在暗示什么?毕竟,窦氏是当下后妃之中,唯一家族里,已经出过本朝皇后的人了。
就连唯一略知原委的陆贵妃,也一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明明那一日,主上对如此安置极为不满,亲自要去找梁如意理论,怎么到头来反倒赞成了起来?心中不敢抱怨皇帝,只是也难免对那新来的婕妤颇有了微词。
施德妃更是慌乱不已,皇帝竟真的如此殊宠那窦氏?可为何自己在天子面前贤良淑德、清雅淡然,却一点都不好使;而那些嚣张跋扈,不讲规矩的人反倒格外受垂青,是不是平日里自己太端着些了?
她原本想要先除梁如意,可如今这窦婕妤一入了丽玉阁,再怎么说,梁氏不过是个宫人,而窦氏已经离中宫仅一步之遥,不免又有些动摇了起来,忙托人带话给于若薇,叫她得空去探一探那新进美人的虚实。
丽玉阁内,窦婕刚刚搬入不久,正坐在正室中间,指示侍立侧边的白牡丹,指挥着尚宫局精心为她挑选的宫人和内侍,调整室内的各样摆设、花草,一片繁忙之中,于若薇亲自来访了。
“于尚宫!”窦婕妤起身相迎,客气非常:“陛下亲自和我说,有不懂的事,要多请教于尚宫;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前去拜望,尚宫倒先来了!”
“妾今日刚好路过,想到娘子新迁此处,便来贺个喜!”于若薇浅浅屈膝,该有的礼数她不会少:“也更是特意来感谢娘子赐给妾的右军笔。”
“尚宫客气了,这里人多杂乱,请尚宫随我往里去罢?”映青领着若薇穿过正室,避了人,进到了内室。
于若薇边走边暗中观察,目光所及,陈设器物,无不镶金嵌玉,光灿炫目,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这位新来的贵女,还真是一点都不知何为招摇过甚。
内室之中,帐幔服具,亦是穷奢极侈,若薇一边坐下,一边刻意恭维道:“陛下对婕妤果然是恩宠非常,不但安置了这得天独厚的殿阁,连这屋中摆着的物件,也都是宫里少见的好东西。”
“尚宫说笑了,都是一样侍奉陛下,我不过是住得近些罢了,谈何恩宠非常。”窦婕妤自谦了一回,又解释道:“至于这些物件,大都是我母家带来的,更谈不上什么好东西,不过做个念想罢了。”
于若薇听出她虽言辞恭谨,语气之中,却难免忍不住些许炫耀的意味,只笑着继续称道:“婕妤能有这般母家,着实在令人艳羡!”
“父母再好,可我终是离家远嫁了……”听若薇提到母家,窦婕妤轻叹了一声,自己准备这般丰厚的嫁妆,辞别父母远道而来,却不想进了宫只是个婕妤,不免有些感伤地问若薇道“尚宫,这后宫之中,各位得陛下恩宠的娘子,是不是位份都在我之上?”
“婕妤刚进宫,初封已然不低,其余的娘子也是陛下之前普晋过,才有今日的位份的。”后宫四妃都满位了,嫔也有好些个,于若薇自然不能睁眼胡说,只劝道:“婕好出身尊贵,又得陛下宠爱,何愁日后?”
“话虽如此,可到底尊卑有序,我见了别的娘子,不还得一个一个拜过去么?”窦婕妤听了这话,便知自己的位份确是不高,又想到时时要被那么多人压上一头,更是心有不甘。
“后宫之中,位份还在其次,陛下的恩宠才是最紧要的。”若薇见机会来了,赶紧不着痕迹地将如意推了出去:“譬如梁尚宫,虽只是个宫人,但陛下宠她,后宫之中哪个娘子见了她,不得敬上三分?”
梁尚宫?窦映青立刻想了起来,就是那个讲话嚣张跋扈的绝色美人罢?那个让皇帝一听名字脸就变色,却仍不忘要嘘寒问暖,给她送菜的女官!
从西京始算,窦映青随侍元齐也有些日子了,最猜不透的便是梁如意与皇帝的关系了,她本就想找机会向于若薇打听一二,今日既然提起,不如就乘机问个详细:“那一位梁尚宫是个什么人?也是陛下的嫔御么?那为何连个正经名份都没有呢?”
“这……却也是有缘故的。”于若薇往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往窦婕妤耳边凑了凑:“这些本是忌讳,婕妤听听就好,不足为外人道。那梁氏本是要死的人,犯了重罪没入掖庭的,仗着自己美貌想方设法勾引了陛下,陛下馋她的身子,便时常宠着。”
若薇讲完暗语,咽了咽唾沫,又回正了身子,复了常态,似义愤填膺道:“不过,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能坐上那尚宫的位置,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再想往上爬,那是不可能的了。”
“原是这样,难怪她与一般的宫人看上去便不太一样。”窦印青听完于若薇真假参半的言论,立即便在心里刻画出了一个淫贱勾人,恃宠而骄的狐媚之形来,只是不知为何,又莫名生出些许怜悯,只感叹如意如此天姿国色,却为贱奴,无人可依,唯有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人主,才勉强得一席安生之地。
☆、挑破初遇心怀恨 初会德妃暗相较
于若薇仔细地观察窦婕妤,却发现她神色自若,眼神中也并没有如料想中那般冒出妒火来,只是有些许不屑,似是漠不关心;难道是自己贬低梁如意太过,让这位骄傲的贵女提不起兴致来了么?
“不过到底是个奴婢,都不值得婕妤特意问起她来。”于若薇顺着窦婕妤的心思随口说了一句,目光缓缓地滑到映青腰间的那块龙佩:“这是陛下赐给婕妤的罢?这玉佩妾认得,陛下以前从不离身的……”
“是。”窦婕妤听到从不离身四个字,又想起那晚在花市与元齐的邂逅,红晕浮上了面颊,连称呼都变了:“这是,我与三郎初识那晚,三郎送给我的……那时我还没有入宫。”
若薇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心下冷笑,面上却故作憧憬地问道:“原来婕妤还与陛下有这么一段佳话,想必是比外头的话本上的才子佳人还要令人艳羡罢?能否说给妾听听?”
“哪里谈得上佳话。”映青满面春风,樱唇含笑,忆起当夜懵懂的情愫:“那晚,我在花市观赏牡丹,正好碰到微服的陛下寻找一位故人,我便为陛下引路去月陂堤一同找寻。其实也没什么,不过临别之前,陛下用玉佩换走了我的纨扇。”
“陛下微服找故人?那,故人找到没有?”于若薇见她痴情如此,赶紧假作低头拨弄了一下指甲,把已然忍不住从心里浮到面上的冷笑藏掖了起来,复又抬头明知顾问道。
窦映青摇了摇头,那一晚原是窦琰突然告诉她,皇帝可能会去花市,叫她换了方便的男装、簪了御赐的魏紫,在天王院牡丹最盛之处,假作邂逅。
她自然不知还有如意之事,因而觉得那晚的三郎不过是找了个借口与自己搭讪,又蓄意同行赏景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和自己打扮的一模一样的故人。
“没找到啊!原来梁尚宫是自己回来的,妾还以为,是婕妤帮忙找到,陛下拿她回来的呢?”于若薇轻描淡写地就把事情的原委点破了。
“梁尚宫?什么梁尚宫?”窦婕妤一头雾水。
“就是那晚呀,陛下找的故人,就是梁尚宫,她换了男装,一个人偷跑出宫去逛花市了。陛下发现发现她不在了,非得亲自出宫去找她。”于若薇一边述实情,一边疯狂添油加醋:“婕妤是不知道陛下急得跟什么似的,亏得梁尚宫耍完了自己回来,不然陛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把整个西京都掀了也未必。即便这般,后来不也把陛下气得罚了她抄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