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卓迷迷糊糊地回应,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心底一惊,猛然睁开眼。
水淼淼满脸疑惑,诧异地看着她道:“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我睡着了?”谢君卓有些惊讶,她感觉自己只是靠了一会儿,思绪一直在运转,并没有睡过去。
“不然呢?你瞧天都快黑了。”水淼淼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她指着外边的天色让谢君卓自己瞧。
谢君卓放下手臂,抬头望出去。她们住进来时外面艳阳高照,正是好时候。可是这会儿天色昏暗,从天井看出去,屋脊之上的天空半边醉红,半边浸染了墨色。
不知不觉半日的光阴就这样溜走了,还是在谢君卓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谢君卓有些心惊,她甚少在陌生的环境中毫无防备,更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眼神落在刚才喝茶的杯子上。杯子里没有残留的茶水,谢君卓眉头轻皱,她竟然也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把茶水喝完。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陷入了沉睡一般,对外界没有记录。
水淼淼见谢君卓脸色不好,还以为是自己惊扰了她,道:“我给你铺了床,你要是还没睡醒就上去躺一会儿,坐在这里睡不是和自己折腾吗?”
谢君卓摇头,她的重点并不是睡觉,而是自己在一段时间内无知无觉。
水淼淼见她不理人,耸了耸肩,自己倒了杯茶。谢君卓瞳孔微缩,下意识抬手去挡,可是手才抬了一半,水淼淼已经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她舒服地呼出口气,不解道:“干嘛?”
谢君卓一时语塞,她此刻还不确定茶水是否有问题,要是莽撞说出来,白惹水淼淼担心。她又是个藏不住事的,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乱子。
“没事。”谢君卓把手缩回去,气氛有些尴尬,她顿了顿,找了个由头道:“之前在水桥上你是不是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水淼淼点头:“你不是问我阴阳玄宗的弟子给我带了什么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对我而言格外重要。”
水淼淼从储物袋中取出吊坠,递给谢君卓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是他们夫妻二人留在这世界上的唯一一样东西。”
吊坠样式简单,是一个圆环中间坠了一个晃动的水滴,材质像是稀有的灵石,通透微蓝。
谢君卓刚握住吊坠,听见遗物二字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水淼淼提起关于自己的事。她们打了两世的交道,可是除了阴阳玄宗大弟子的身份外,谢君卓对水淼淼的其他事一无所知。
水淼淼神色平静,只不过看向吊坠的时候神情有一丝落寞,她弹了一下圆环中间的水滴,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并不刺耳,反而悦耳舒适。
水淼淼笑了笑,道:“我是遗腹子,我爹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不久也没了。是忘情太长老把我带回宗门抚养,指定我成为大弟子。”
虽然水淼淼脾气暴躁,性格也不讨喜,但在某些方面却是个擅长自我消化的人。她的身世来历知道的人不多,她也甚少会对外人提起。今夜再见爹娘的遗物,看着水滴晃来晃去,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渐起,她突然升起诉说的欲|望。
“我娘是阴阳玄宗的弟子,而我爹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其中的甜蜜对于旁人而言极其狗血,但对于他们却是最好的回忆。我娘为了我爹离开了宗门,而我爹为了我娘勇敢地迈出步伐,陪着她仗剑天涯,以一介凡人之躯接触妖魔,和他们斗智斗勇。”
水淼淼目露追忆之色,回想起小时候被忘情抱在怀里,坐在星燎台上用阵法回忆爹娘一生的时候。她在那虚幻而真实的阵法中描绘爹娘的眉目,把他们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她娘是位勇敢的奇女子,她爹也是有担当的好丈夫。凡人与仙途无缘,寿命不如仙者,要经历天人五衰而入轮回。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方孤独的悲剧,可他们还是选择去追求,哪怕只是昙花一瞬,也不愿错过彼此生命中的每一刻。
水淼淼的父亲是自然老死,她娘也幻化过老妪,陪着心爱的人走完最后一程。她娘说过会永远追寻他爹的生生世世,可惜还没来得及实现这个承诺,她娘也撒手而去。大概最后他们相聚奈何桥,一起去过属于他们的生生世世。
水淼淼小时候不懂事,除了陪着忘情看那些过去外,基本上不会去主动追寻关于父母的一切。随着她年岁渐长,对这些事记忆深刻后,忘情便很少再给她看这些过去。
“我知道以我的天赋根本不足以胜任阴阳玄宗大弟子的位置,但是因为是忘情太长老钦定,下面的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反驳。”水淼淼地自己能力还是有点数,她不是没有想过学阵法,可就是那么奇怪,山门前的千山图,不管她何时何地去看,就算是盯着不眠不休一个月,也是毫无变化。
她于阵法一道毫无天赋,千山图在她眼中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山水,毫无生机可言。她看不到其中的变数,也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忘情曾为此开导过她,还试着越过千山图的考察直接教她阵法,可是依旧于事无补,她不仅学不会,还擅长搞破坏。最后忘情也没办法,只能让她转而修道。
阴阳玄宗的大弟子是个道修,这话传出去惹了不少人笑话,水淼淼也质疑过自己的能力,可是忘情初心不改,依旧让她在这个位置上呆着。
忘情对她有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她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但结果不尽人意。
“在你看来我一定很逊吧?”水淼淼自嘲地笑了起来,她小时候习惯了别人的恶语相向,很多人根本就不把她这个大弟子放在心上。她不善辩论,只有手底下见真章。
谢君卓静静地倾听她诉说过去,没有打断她的叙述,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一面。每个人都有积压|在心底的事,遇见了说得上话的人才吐露的出来。
“如果你要是问我你的脾气,那真不咋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给自己拉了不少仇恨。”谢君卓没有安慰的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吐槽起来。
水淼淼被哽住了,谢君卓提起的初次她也记忆深刻,莫名就被关了禁闭,而等她从禁闭室出来,宗主告诉她该反了。
谢君卓仔细看着手里的吊坠,道:“我有个疑惑,忘情对你似乎有些不同?”
一个宗门的大弟子必然是高手中选精英,可阴阳玄宗却一再反其道而行。忘情就算不为水淼淼考虑,也该为阴阳玄宗考虑,这样赶鸭子上架,宗门上下怎么会无人提议?
对于这个问题水淼淼沉默了一下,道:“你想听传闻还是想听事实?”
谢君卓挑眉:“这有什么不同吗?”
“有,传闻我娘是忘情太长老的心上人,她离开宗门后,忘情太长老便修了无情道。”
“……”
谢君卓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水淼淼的这个话茬。她知道忘情修无情道的事,可这个传闻怎么听起来那么不靠谱。她有些疑惑,问道:“那事实是什么?”
水淼淼不禁发笑,道:“事实便是如此,只不过顺序错了。”
凡事皆有因果,就算是一段感情也不可避免。忘情修无情道在前,动情在后,无情道不破不思凡。水淼淼的娘亲清楚这一点,所以她离开了。
人世的花花红尘多的是诱|惑,忘情无情,可她娘有情,她们注定无缘亦无份,走向两个极端。
她娘死后忘情的无情道出现裂缝,不得圆满,而她的存在成了忘情的一个执念,当年不能给她娘的东西,忘情都加诸在她身上,她希望可以补偿,可以抚平心中的遗憾。
谢君卓听的目瞪口呆,她看着水淼淼好一会儿,呼出口气道:“你……你对忘情的感情应该很复杂吧?”
抚养自己长大的太长老和自己娘亲暧|昧不清,看似给了自己无上的权利,实质德不配位,难免会尝尽苦头。大人们的恩怨本和她们这一辈无关,可是因为忘情的固执,她却一直活在这样的阴影下。
谢君卓想想那样的日子,一时也分不清忘情是真的想要补偿,还是心理扭曲。她对她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下更是糟糕。
水淼淼沉默了一会儿,道:“习惯了便不觉得了,我很感激她抚养我,也知道她是真的想要对我好,只是那样的好我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