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不敢,江家乃大蕲时代忠臣,论门楣家风,挑不出一个不是来,再者,晋王的眼光,自然不会差,臣妾怎敢谬言。”既然晋王主动求娶,那那个江家姑娘在晋王心目中,必定是独一无二的晋王妃人选,就算晋王再有逸群之才,此时再把自己胞妹凑上去,非但不讨好,说不定还耽误了自家妹子,此话,皇后婉媛便不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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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家家张灯结彩,大蕲新帝登基以后,第一个年节,举国欢庆,皇帝齐蕴在京城崇天塔祭天祭祖宗,崇天塔外,自发聚集大批百姓,手持花灯明烛,跪拜在地,口中直呼万岁,感恩明君。
晋王府里,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府里各个角落,梁千翊从宫里参加完御宴后返身回府,跟良王父子二人在府里共饮了几杯酒,这是父子二人回京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年节,良王年迈之人,每到佳节倍思亲,他忆起梁千翊母亲,梁田氏在世之时,一家三口,齐享天伦之乐,往事不可追,良王不免潸然泪下。
“如今你也大了,那日你去向当今圣上求娶江家姑娘,我未置一词 ,其实也是满心的欢喜,一晃十多年过去,你母亲若看到你这一天,不知该有多欣喜。”良王端起一杯琼玉酿,一饮而尽。
梁田氏所葬之地一直没有找到,今日佳节,父子二人都有默契地不提这话,良王饮了几杯,便不胜酒力,由下人扶着回房歇息。
梁千翊望着闪烁的烛光,心中不免沟壑万千,身边却无一人可言,他起身推开窗户,只见窗外一轮圆月当空,满城灯火,笼罩在月下柔光里,不远处的烟花爆竹声时时响起,他望着江府的方向,心中千丝万缕,想念一个人。
心迷神往之际,门外似有人声,文武躬身走了进来。
“王爷,方才外面来了个小厮,说是江姑娘家的家丁,送了一个东西过来。”
一个玲珑小巧的匣子被呈到梁千翊面前,松木色的匣子,一把精致的铜锁,钥匙就挂在锁上,梁千翊伸手解开锁,里面一个精巧的荷包,借着窗外的月光,荷包上面绣着细细的梅兰竹菊四物,还有两行小字。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字迹不大,若是一针一线绣起来,定要费不少功夫才行。
梁千翊心跳慢了半拍,拿起那个荷包,手指摩挲着荷包上面细密的针脚,月光下他眸色深沉,又带了几分沉醉。
“江家家丁还有一句话带给殿下,说江姑娘那日在街上碰到赫月,赫月让她去松树庵看一下,江姑娘心想,那必定是与殿下有关,她说殿下若有思念的人或物,自己去松树庵找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江楚儿冰雪聪明,她怎么不能悟到赫月那日所言之意,梁千翊如今唯一的遗憾,便是遍寻其母墓地却未有下落,赫月毕竟与梁千翊成过亲,她对梁千翊爱恨交织,又怎么会不知梁千翊心中所想。赫月把墓地所在之地暗示给了自己,江楚儿心中喟然不已,当日在南房县,梁千翊为了她挡刀,昏迷之中,口中喃喃自语,所喊所叫之人,就是他母亲。
梁千翊的眸子中暗潮涌动,如今,他已经与江楚儿心意相通,楚儿此话,触动了他心中的心事,他又惊又叹,惊的是楚儿又是如何寻得他母亲墓地的,他翻遍了整个大蕲的京城里外,母亲墓地一无着落,他知道这是废帝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牵制他,楚儿不会武功,又自小就是千金小姐,梁千翊想起楚儿那纤弱的身影,不免心中感动不已,叹的是楚儿能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得如此一人,自己又夫复何求。
旁人自是看不出晋王此番心中的惊涛骇浪,只见梁千翊将手探入胸口,白皙的手指从衣襟里面掏出一块玉佩来,暖黄的色调中带一抹触目的红色。
文武识得那块玉,知道那是江姑娘的东西,却不想他家王爷竟是随身携带着的。
“将这块玉佩好生给江姑娘送去,就说——,先还给姑娘,等姑娘过了门,这个可以算是嫁妆,带进晋王府里来。”梁千翊声线轻快。
文武一听,忍笑忍得好辛苦,再一看梁千翊波澜不惊的脸,不敢造次,只低头躬身答是,便双手捧着那块玉佩,给门外的江家家丁送出去,交到江家人手里,又反复叮嘱嘱咐了半天,一定要将玉佩完好无缺地交到江姑娘手里,那江府家丁,点头不迭,直说大人放心。
江楚儿随父亲赏月完毕,送父亲回房,自己也回了闺房,由翠缕伺候着盥洗,江楚儿对着铜镜,翠缕给她摘下耳垂上的绿松石翡翠坠子。
“去江府的下人回来了吗?”
“尚未回来,小姐放心,管家遣去的家仆,是府里最稳妥的,定会帮小姐把东西给晋王带到。”翠缕贴心安慰。
江楚儿眼波流转,温柔地抿唇一笑。
收拾停当,刚刚上床躺下之际,外面一阵轻微的嘈杂,似有人声,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小厮的说话声。
“小姐若是歇下了,那就不打扰了,明日一早再将晋王殿下给的东西呈给小姐。”
江楚儿听得真切,眸子里灵光一闪,心中不觉荡漾起来,她骨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对着一旁的翠缕道:“什么东西,快,快去把送东西的人叫回来。”
翠缕依言,立马抬脚出去,外间的婆子正要关大门,还好被翠缕喊住,翠缕追了出去,院外的小厮手里提着灯笼,已经走出去几丈外了,灯笼影影绰绰,被翠缕隔着几棵花木一叫,那小厮复又折身回返回来。
“晋王殿下给小姐什么了?你这就给我便罢。”翠缕出声。
那小厮不敢耽误,慌忙双手将一个绣着晋字的麂皮袋呈到翠缕手上,又把晋王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翠缕,翠缕回身送到江楚儿房中来。
江楚儿穿着亵衣,打开麂皮袋子的系带,手指碰触到一个冰凉滑溜的硬物,她从袋子中将玉佩取了出来,完好无损,玉佩上的那一抹血色,在昏黄的灯火下,愈发显得妍丽。
“小姐,”翠缕笑盈盈道:“晋王殿下还有话带来,等小姐嫁去晋王府,这块玉,晋王指明了要拿它做嫁妆,现在,只是暂时还给我们江府。”
江楚儿耳根子一红,羞得满面绯红。
翠缕不再打趣她,回身剪了剪烛花,就从内室里关门退下。
江楚儿合衣躺下,手心还攥着那块玉佩,夜色渐凉,楚儿只觉脸上烧烫还未散去,她从被子里把玉佩拿去,贴到脸颊上,玉佩渐暖,楚儿辗转反侧,回味梁千翊托人带来的那几句话,不觉百味杂生,心中欣喜,又有些害臊之情。
不觉到了深夜,楚儿才在迷迷糊糊中睡着,梦中似回到小时候,自己又回到了那条自己曾经走失的街道,满街的人潮汹涌,就是找不到家人,楚儿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也知道当日走失,是在卖栗子的摊子上碰到沈恒,方才把她领回家去,她心中挣扎,有一种难言的不痛快,在卖栗子的摊子上,她左顾右盼,又盼着有人来,又盼着来的那个人不是沈恒。
梦里自己依旧哭花了脸,又冷又饿之际,自己一只手被人攫住,江楚儿一抬头,是个面容模糊的男子,看不清脸,江楚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不是沈恒。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就连在梦里也很清晰,那人拉起江楚儿的手就走,江楚儿有些迟疑,一开口,自己还是脆生生的童音。
“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男子这时回过头来,声音低沉。
“回家。”
江楚儿只觉心里一动,那声音分明是梁千翊的,她只觉周身疲惫饥饿一扫而空,欣然跟着那人一起走。
梦中云雾缭绕,江楚儿梦了一整夜,走了一整夜。
☆、大婚
大蕲四十六年元月初八,晋王府里,一片喜庆的大红笼罩了整个府邸,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身上绑着红绸缎,一排宫绸红灯笼,挂在晋王大门的屋檐下,随着风轻轻摇曳,府里铺着红色毡毯,供今日成婚的新人从宫里拜见圣上之后回府经过。
“快快快,新房里的花烛喜茶都备好,等一会儿新人回来了,万事俱备方好。”府里管家忙里忙外,今日晋王大婚,无人不提起精神来。
梁千翊和江楚儿,在宫中行完了拜天地、合卺礼,江楚儿穿着层层叠叠的喜服,头戴足足有好几斤重的凤冠,梁千翊毕竟是皇族,宫中成婚,礼数繁多,江楚儿战战兢兢地保持着礼数,面带微笑,接下皇上齐蕴和皇后婉媛御赐的合欢酒,她微微侧目,身旁身穿玄红两色喜服的梁千翊,接过玉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