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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楚儿这院子里桂花差不多全谢了,整颗桂花树仿佛也没了生气,院里的帮工刘婶的小孙儿福满又在院门口歪着脑袋往院里看,这些日子他总过来,这院里住了位漂亮又亲切的大姐姐,做得一手好糕点,福满在院子外,闻着味儿,经不住肚子里馋虫的怂恿,便进来四处打探,漂亮姐姐看他可爱,总是逗弄他,还给他各色糕点吃。
今日一早,江楚儿在窗前梳头的功夫,听到外面的鹦哥儿叫了几声“姐姐”,就知道八成是福满又过来了。
果不其然,福满看到江楚儿的身影,便挪着两条圆滚滚的小胖腿跑了过来,“楚儿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一串殷红的串串红,还沾着露水,被福满的小胖手擎着,福满伸过小手来,圆鼓鼓的脸蛋绽起两个酒窝来,“给姐姐的。”
“福满真乖,来,进屋来,昨儿点心吃多了,今儿姐姐给你熬山楂茶喝。”江楚儿拉住福满的手。
正欲进屋,只听见院门外仿佛有人轻咳一声。
江楚儿一抬头,只见梁千翊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文武跟在他身后,梁千翊似乎早就来了,在门口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江楚儿脸色一变,心里那块堵得慌的劲儿又上来了,她知道这都跟眼前这位有关系,她一背身,就像没看到梁千翊一般,蹲下身子对着福满说:“等会儿喝了山楂茶,姐姐教你识字可好?等明年这个时候,你也该入学堂了。”
福满点点头,但又带着笑,回过头来,看着梁千翊,“我还要跟都尉大人学骑射,校场的哥哥们都说,都尉大人的功夫无人能敌。”
这下江楚儿倒无法装出没看到的样子,她立起身子,低头福了福身,面色却比冬天的寒冰还冷。
“镯子可收到了?”梁千翊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他一大早便到江楚儿这院里,问的就是一个镯子。
江楚儿心头一颤,她并不抬头,“文武早就送过来了,谢都尉大人考虑得周到。”
龙涎香的香味若有还无,江楚儿只闻到那阵似曾相识的味道,她知道梁千翊已走到身前来。
“这几日怎么不上我那里去?”梁千翊的声音不大,可他这句话,却似冰块掉进了油锅,将江楚儿的心搅得千回百转。
江楚儿抬起头来,她屏住气息,才使自己不那么轻易就沉溺在梁千翊温柔又深邃的眸子里。
“都尉大人说笑了,这县衙后院里,想着要来伺候大人的人排着队呢,我这样笨手笨脚性子又直的,就不去给大人添乱了,要是鸾凤和佩玉伺候得不够周到,还有晚娘姑娘在,晚娘姑娘性情柔顺,都尉大人若是有心,可万万不可辜负了她。”江楚儿对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她的眼睛里没有亮光,只有一片空寂。
梁千翊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下,他复又皱起眉头来,“这都谁跟你说的,鸾凤和佩玉是王县令养的歌姬,我早让文武把她们打发了。”
“都尉大人不必多言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晚娘是个可怜姑娘,招人怜爱,还望你能护她周全。”江楚儿转过身子,她硬逼着自己说违心话,心里却一阵难抑的酸楚。
江楚儿刚要抬起脚进屋,她的胳膊被一把拉住,一回头,梁千翊那张俊美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脸就近在迟尺,她仰着脸看着他,来不及抽回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
“先前抢着到我身边来伺候的人是你,现在又打退堂鼓的也是你,你把我梁千翊当什么?”梁千翊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桃花眼里,透出几分令人胆寒的霸气。
江楚儿说不出话来,她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的女子眼神中有一丝慌乱,眼角红红的,似受惊的兔子一般,那张白皙的脸还未上装,一头瀑布般的乌发只在头顶松松地挽起一个髻,天然一副明艳动人的姿态,又夹杂了些许楚楚可怜,梁千翊手里的力道不自觉松了松,他起了个大早赶了过来,不是为了让她害怕他,他那双眸子的霸气转瞬即逝,又变换成另一幅多情的神情来。
“刚刚这是哪里的醋坛子打翻了,怎么这么酸呢?”梁千翊戏谑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嘲弄。
☆、福满丢了
“这里没有醋坛子,只有姐姐的山楂茶。”福满扬起胖嘟嘟的小脸道,“都尉大人也爱吃酸的东西?楚儿姐姐肯定不会小气不给的。”
梁千翊松了手,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言语稚气的小孩,还梳着花苞头,一脸天真可爱,他唇角勾起来,江楚儿竟从他的那双桃花眼里看出几分温柔来,她很少看到他笑,大多数时候,他的那双眸子都是深沉而又冰冷的,一如他的为人一般,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一时,她有些看呆了。
正犹豫之际,那双桃花眼不知何时又将视线挪到了江楚儿的脸上,眼神灼灼,三分炽热三分戏谑,晶亮的眸子坦荡地盯着她,看那样子非得分一碗山楂茶不可。
江楚儿心里暗暗叫着屈,他若下定决心不走出她这院子,她也无计可施。
可眼下这情形,前有赫月公主,后有冯晚娘,她是无论如何不愿再为梁千翊心动一次。
偏生我就小气了,又怎么样。
于是转身迈步,后厨里铁山楂熬成的山楂茶也不多了,屋内只剩下这最后的一碗,料想梁千翊也不会放下身段,跟一个小孩子争,江楚儿主意已定,屋内的茶几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山楂茶放在托盘里。
白瓷碗里暗红色的膏体,铁山楂加冰糖熬制而成,若舀上一勺桂花蜜,滋味浓厚,江楚儿拿出一瓶翠缕做的桂花蜜,往那白瓷碗里滴了几滴,她自己吃这山楂茶,是不加蜜的,山楂酸涩,似她的一腔心事。
端上托盘正欲出门,只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有一个衙役的声音焦急又尖锐,打破了这院子里的宁静。
“报都尉大人,城北郭家村距离县衙十里地,据下面来报,郭家村里突然出现一群匪徒,烧杀抢掠,捆了郭家村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在村口跪着,说要当着朝廷官员的面,一一斩首。”
江楚儿端着托盘的手一颤,盘子里的山楂茶差点溢了出来。
等快步出了这房门,只瞥见梁千翊身着玄色直襟长袍的背影,在这院子的月洞门里一闪而逝。
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见,江楚儿方才低下头来,也不知为何,心口子上慌慌张张的,似乎要去剿匪历险的人是自己,自觉担心过余,见膝下的福满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出现一丝恐慌,便蹲下身子来,抱住福满圆滚滚的脑袋,低声安慰他,也似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福满莫怕,都尉大人骑射功夫一流,又擅行军打仗,一定会尽快平息匪患,把百姓们都救出来的。”
江楚儿面上强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手心里已经是一层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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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千翊身着白银甲,披着大红披风,眼神凌厉,□□的枣红马马不停蹄,身后的一众将士紧随其后,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向城北行去。
“这次匪徒如此大胆,若只是为了挑衅朝廷,也不用如此猖狂亡命。”
身旁的沈恒早已沉吟良久,作为都尉门下的幕僚,梁千翊走的每一步,他都不得不多上点心,他早就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而梁千翊,却一直没有流露出丝毫怀疑,这明显不符合他素日里深沉多虑的脾性,沈恒挥一挥马鞭,加快步伐,赶到梁千翊的身边,拱手进言。
梁千翊头顶红色的头盔缨从侧边垂下,他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神色变化,只见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深邃和狠戾。
“想要调虎离山,我非让他们自投罗网不可。”
梁千翊的声音不高,却透露出一股慑人的杀气。
沈恒当下便对他的心思明了了七八分,他拱手作揖退下,只见前面突然一来人,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扬起的尘土激起几丈远。
“报——。”
来人敏捷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扑通一下跪在梁千翊的枣红大马面前。
“报都尉大人,前方线报,郭家村里的老少都还在村口被绑着,属下派人暗中数了数土匪数目,不到百人,且都是些小喽啰,绑匪首领南燕三和其一众左膀右臂并不在其中。”
梁千翊眸子里的亮光闪了一闪,一切都如同他所料,匪徒们只是虚张声势,为的就是把他吸引过去,其实他们的终极目标,还是为了县衙里钱县令搜刮的那些民脂民膏,南房县的县民们,连年遭灾,又不得不应付朝廷的苛捐杂税,腰包里早就空空如也了,土匪们在百姓身上已经抢掠不到什么钱粮了,如今大着胆子,开始打县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