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那副镯子水色清透,虽不算特别名贵,但质地细腻,倒也不便宜。
梁千翊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手里的这副羊脂白玉镯子,指节微微发白,他缓缓仰起头,桃花眼里笼上一层朦胧的迷雾一般,那雾里有几分悸动,又有几分沉迷,他想起那一天,在这个房间里,她一脸愠色得来指责他,当一切真相大白之后,她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莹白的小脸微微红涨着,朱唇轻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复又低下头,等她抬头眼神投向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他刚刚才收回偷看她的目光,他故意不再理她,扬长而去。
梁千翊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个出门口口声声要去买药的伶俐女子,最后却只能把那块她舍不得出手的玉佩给了自己,如今,又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典当了自己的手镯。
倒也不贪财,他心里迅速的冒起了这个想法,不过又为接下来的猜测开始伤脑筋,若不是因为赫月拿名利勾到了她,那她又是为何,非要为赫月效力?
“这南房县可真是穷乡僻壤,这么好一副镯子,听那家掌柜的说,就给了那翠缕那丫头二两银子,我要去买回来,又非要抬价要到四两银子,世子,你说这里是不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可费了我一番功夫,若不是您说不管花多少价钱,都要买回来,我当即就跟那贪心不足的老板翻脸。”文武看梁千翊手里拿着那副手镯,脸上的神色,仿佛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便絮絮叨叨地诉了一番苦。
梁千翊低下头,把手镯放回一个檀香木盒子里。
“送回去吧。”
文武诧异地抬起头,“这就送回去?世子,我还当您是听说这回事,要拿这手镯好好奚落奚落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呢,怎么也得她们过来,给您跪下认错,这事才能过去吧。”
梁千翊皱起眉头,不耐地抬起头看着文武,文武只觉自家主子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杀气,他知道梁千翊的脾性,自知话太多了,忙住了口。
文武把镯子送回江楚儿的院里,正是掌灯时分,叩开门后,翠缕出来,见是他,便没了好脸色,“我当是谁呢?怎么这会子有空来我们院里了,有那份殷勤赶紧去晚娘身边献去,免得嫌我们性子粗野。”
“这若不是世子大气,不跟你们计较,开恩赏了银子去把你们典当的镯子赎了回来,我这是来给你们还镯子来了,你当我愿意来?怎么还跟我大呼小叫的?真是白费世子这份心了,你别提晚娘了,人家比你们温柔贤惠多了。”文武把檀香木盒子往翠缕手里一塞。
江楚儿坐在屋里的柳木圆凳上没起身,只凝神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文武说送回来了镯子,拿着针线的手顿了一下,等听到翠缕进来的脚步声,便放下手里的竹花绷子,上面一只栩栩如生的淡青色玉蝶只绣了一半,这几日在房中待得无聊,翠缕也看出她心绪不宁来,给她找来针线活计做做打发时间。
“小姐,还真是咱们那副羊脂白玉手镯。”翠缕打开那檀香木盒子,捧在手心里给江楚儿看。
玉镯莹润洁白完好无损。
这般完璧归赵又是为何?江楚儿自知这次更是自己理亏了,她接过翠缕手中的木盒,手指触到那玉镯,只觉冰凉入骨。
“点上灯笼,咱们出去一下。”江楚儿沉吟一下,终是开了口,“还有这两日咱们闲来无事做的点心,也装上些吧。”
等到出了门,江楚儿又有些犹豫起来,一会儿见了梁千翊的面,又该怎么开口?于是脚步又踌躇了起来,翠缕摸不着头脑,刚才见了镯子,急急忙忙就要出来,等真出了门,反而又在这院子里踱步慢行起来。
自从那日冯晚娘来过一次之后,这几日江楚儿都恹恹的,那模样就似被染上了风寒,翠缕心里着实着急,好在今日江楚儿主动要出门,出门见见外面新鲜空气,倒也好。
终是停到了梁千翊的院门口。
☆、福满
江楚儿定了定心绪,走到那梁千翊的房门前,门虚掩着,刚要叩门,只听见里面似有人说话,屋檐上已经挂起了一轮弦月,月光清冷,县衙后院里自从王县令被抓以后,少了不少喧嚣,此时屋里一女子轻柔的声音传出,屋外听得格外清楚。
“都尉大人近日操劳了些,奴家去后厨做了些羹汤来,大人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屋里的女子是冯晚娘,她父亲落了葬,她也脱了一身孝,穿一件紫英红云锦小袄,双手捧着羹汤,一脸娇羞妩媚,低头柔声道。
梁千翊看着眼前低头的女子,一瞬间,他有一些恍惚,刚来晚娘敲门的时候,文武替她开门,他从书桌后抬起头来,心里竟有一丝期待,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一双玫瑰紫的绣鞋先出现在书房门口挂起的帐幔下,手里虽然还举着书,眼神却不由自主朝那双绣鞋的主人看了过去。
看到冯晚娘精心描画过的那张脸蛋儿,连梁千翊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文武那小子早就扯了个借口跑了出去,只留下晚娘和他两人在房内。
梁千翊放下手中的书,还在为刚才的那段心事有些不自在,他穿着一身冰蓝色丝绸睡袍,袖口绣着暗色竹叶花纹,头发简单地以一只黄玉簪束起,一身慵懒而又不失高贵的家常打扮,修长的手指还抚在书籍之上,食指轻轻在书籍上叩动了两下。
夜已经深了,一个女子,跑到另外一个男子房中送汤,他不是三岁小儿,对面女子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来,若是换一个人来,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如此心烦。
冯晚娘显然不知道梁千翊这一番心思,见他沉默无言,自己脸上先飞起一团绯红来,恭敬温柔道:“都尉大人想必是累了乏了?若是尚且还不困,奴家愿意为都尉大人唱一两首曲儿,原先在酒楼里,县里的老爷少爷们,都爱听我的曲儿。”
门外的江楚儿从门缝里看着里面,夜深人静,里面的动静一清二楚,她脸色青白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如此大的气,当着翠缕的面也不好发作。
“这么多人上赶着伺候,也不差我这一个了。”说罢,江楚儿打着手里的灯笼,扭头便走,也不顾身后的翠缕手里还端着一盘子她亲手做的点心。
江楚儿这一阵走得好急,翠缕在后面直追也追不上,出了这小院的月洞门,当头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来人却是刚从茅房里出来的文武,他捂着额头,刚要叫骂,一抬眼看到翠缕,翠缕气哼哼地把手里的托盘塞到文武手中,托盘上的碟子里的两块点心圆溜溜地滚了下来,掉到了地上,翠缕也不去捡,追着前面的江楚儿也离开了。
文武丈二摸不着头脑,端着剩下的那些点心,回了梁千翊的房前,在门外听了半晌,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实在忍耐不住,敲门进了房,梁千翊依旧坐在案头伏案看书,一动不动,保持着跟他刚才出去的时候一样的姿势,早已不见冯晚娘的身影。
文武探头探脑,还试图在屋里找到冯晚娘的踪迹,梁千翊从几案前抬起头来,从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文武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了,他埋下心中狐疑,也不敢多问,把那托盘放下来,“晚娘这么快就回去了,世子您也不留她多坐一会儿。”
见梁千翊眉头一挑,似乎有些不痛快,文武忙打岔道:“刚才还碰到翠缕丫头了,不知为何见了我便跑,塞给我一些点心,世子,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了,她见了我便害羞,头也不回便跑了……。”
文武还在那里沾沾自喜,梁千翊注意到那托盘上,分明送来的是妙香坊的糕点,这里距离京城几十里地,如何买得到京城仅有一家的妙香坊点心呢?
碟子里的栗蓉酥,金黄的酥皮上,细细洒上了一层桂花酱,梁千翊伸出手指,拿起另外一块枣泥饼,放在鼻下轻轻细闻,有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粗看这几块点心,没什么特别,但仔细一瞧,便知这定不是买自妙香坊的平常点心。
那日江楚儿说要去抓药去,出了驸马府,却把银钱全花光,进了妙香坊,各色点心都尝了一遍,梁千翊脑海里闪回出了那一幕,他情不自禁唇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
“喂喂喂,世子慢着,可别动这点心,这两丫头来历不明,可别着了她们的道,她们端来的送来的吃食,一律得先经我亲自检查。”文武见梁千翊手里握着那一块枣泥饼,脸上的神情倒轻松了不少,忙上来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