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到声嘶力竭,也没有半个人回应,别的牢房里有的疲惫的人声传过来:“别费嗓子了,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咱们这牢里,有几个是真作奸犯科进来的啊,大家都有冤,先前你们那牢房里就死过好几个,得了病死了,还给衙门省一道事。”
江楚儿和翠缕面面相觑,心里凉了半截。
若是当初听了梁千翊的话,不管这些事,至少现在自己也不用落到如此地步,可若自己真的对江楚儿撒手不管,让她独自一人前来县衙,她病了也无人照料,可能此时已经命丧黄泉了。
江楚儿来不及后悔,这一天折腾,把她弄得也精疲力竭,一夜未眠,此刻只能和翠缕依偎着坐在稻草堆里,抱着膝盖,上下眼皮直打架。
正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铁锁被打开的声音,几个狱卒进来,不由分说地将冯晚娘连拉带拖地带了出去,任江楚儿和翠缕怎么问,那几个当差的都不张口,拦也拦不住,门又被锁上了,抬头一看,头顶上那方小窗户已经透出青色来,天都已经亮了。
“小姐,你说他们不会把晚娘带出去,就地正法吧?”翠缕不无担忧地说。
“他们敢,案子还没审完,随便按个罪名就想行刑,哪有这样的道理?”江楚儿道,不过她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这天刚蒙蒙亮,就着急火燎地把冯晚娘从牢里带出去,到底为何?
这下身边没了晚娘,无须再费心照顾病人,空出工夫来,这才惊觉这间牢房的可怕,昨夜听那隔壁牢房的人说这里死过几个人,地上黑乎乎滑腻黏糊,实在不能不让人产生联想,不知道地上到底是有血还是何物?墙角的几个毛茸茸的家伙啃完了昨晚上那几个窝头,一点渣滓都不剩,此时趴在那里,眼睛里闪着绿光。
“小姐,那墙角的东西,不会都是耗子吧?”翠缕缩成一团,吓得躲到江楚儿身后。
“别怕。”江楚儿强作镇定,嘴里安慰着翠缕。
说时迟,那时快,墙角的耗子好像突然饿疯了一样,“噌”地一下蹿了出来,沿着地面跑来跑去,黑乎乎拖着长长的尾巴,让人不寒而栗。
江楚儿只觉得脚背上一凉,她和翠缕同时低头一看,只见自己那双杏黄色软缎鞋的脚面上,一只手掌那么大的耗子,正摇着尾巴趴在上面。
“啊——”,江楚儿和翠缕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俩人惊呼起来,在这巴掌大的地上又蹦又跳,牢房里面乱成了一锅粥。
江楚儿脑子里懵的一下,她只是觉得,完了,今天可是要交代这在了。
正吵嚷着,只听见牢房外好似有人的笑声。
“你们俩个,这耗子房住得可还舒服?牢里冷,多蹦跶蹦跶,或许还暖和点儿。”
一抬头,文武倚在牢房门口,双手抱着肩,脸上带着一副看好戏的笑。
见是他,就想到梁千翊,江楚儿心中揪了一下。
“你来做什么?看我们两的笑话,就这么有意思吗?”江楚儿板起面孔。
☆、干卿何事
“我来关心关心你们,干嘛对我这么不客气,我可是好意,饿了一晚了吧,这南房县大牢的伙食,可比不上咱们驸马府。”说罢,文武一闪身,身后一个狱卒,打开递物件的小门,把一个餐盘送了进来。
“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这菜饭拿回去吧,我们消受不起。”翠缕眼看着那餐盘里的点心茶水,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叫,咽着口水硬着头皮说。
文武嗤笑一下,伸手拿起那盘子里的馒头就啃了起来,“怎么,怕我下毒?我可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动不动就要对别人的饭菜动手脚。”
翠缕气急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动什么手脚了?”
江楚儿拉住翠缕,只冷眼对着文武道:“我们的惨状,你也看到了,若是要回去当笑话说给都尉大人听,也够你领赏钱的了。”
“楚儿姑娘,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若是来看你们的倒霉样,何必给你们送吃食来?”文武无赖一摊手,“你该多谢我倒是,我奉都尉大人之命,来特地接你们出去,我可真是好心被你们当成驴肝肺。”
江楚儿一怔,是梁千翊?他这又是何意?
翠缕已经兴高采烈起来,“真的假的?驸马爷开恩,赶紧把我们从这腌臜地方放出去是正经。”
文武仰着脖子,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模样。
翠缕这边忙兴兴头头地张罗着开门,见江楚儿一动不动,面上并未欣喜之意。
“我且问你,我们出去?那冯晚娘呢?她一早就被带走,是去了何处?驸马爷既然能放我们出去,那晚娘的案子,他是不是也得秉公处理,为她伸冤?”江楚儿面色凝重,短短几句话,绵里藏针。
文武一拍大腿,“我的姐姐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管别人?我实话跟你们说罢,这牢里不光有耗子,还有蟑螂、蛇虫,你若这时不抓住机会出去,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翠缕一听此言,吓得复又跳起来,急得脸儿红赤,只苦劝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再做打算,若在这里呆着,就算晚娘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咱们也没得办法。”
见这情形,江楚儿只好依她。
从这县衙大牢里出来,只能从县衙大门出去,再绕过前街,方才跟着文武进了那县衙的后院,文武带着两人停在了后院里花草种的最繁茂的一处宅子门前,手往那门口一伸,示意江楚儿进去。
江楚儿低着头走了进去,只见里面的梁千翊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丰神俊朗,虽是家常衣服,却别有一番高不可攀的高贵感。
他坐在几案前,右手持一根狼毫毛笔,笔下的几个字力透纸背,龙飞凤舞。
江楚儿走进来,他也并不停笔,江楚儿拿眼睛细看那宣纸上面的一行字。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写完水这个字,梁千翊的笔尖停滞在了那里,他神态自若地将毛笔搁在了雕刻得玲珑剔透的白玉笔搁上,从下往上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带有一丝漫不经心。
只看见江楚儿的杏黄色软缎鞋上面沾着昨天的雨水和泥,水红色云罗裙的裙裾也在牢里被弄上了些脏污,头上的元宝髻也散下来几缕碎发,青丝垂在她莹白如玉般的脖颈间,鹅蛋脸消瘦了些,下巴尖尖,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姿容。
“知道这句诗的下文为何吗?”
梁千翊扬起下巴,他知道她熟读诗文,满腹经纶文章,故意这样问。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江楚儿银牙一咬,脸蛋上飞起绯红,她当然懂他的意思,去帮别人,反而把自己牵扯进了风波里,实在丢人。
她沉默了半晌,抬起头来,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驸马爷何必想方设法出言讽刺,我办砸的事,都是楚儿我自找的,用不着旁人说风凉话。”
梁千翊剑眉微微一挑,淡淡地笑了一下,唇角一勾,“你还挺有理的是吗?”
“有没有理的,世道公允自有人心鉴别,我只有一颗赤诚助人的初心,豁出去不计后果,世道险恶,糟了些黑心肠的暗算罢了,可也比某些高高在上见死不救的人,可算要强上一点。”如今大牢也进了,罪也遭了,江楚儿自认毫不理亏。
“豁出去不计后果——,你知道你一个不计后果,”梁千翊顿了一下,“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后果吗?”
“可敢问驸马爷又做了什么?在这里高谈阔论,倒很有一番道理。”江楚儿心里想到鸾凤和佩玉那两个妙人儿,心里一阵莫名地窝火,也不顾什么身份高低,脱口而出。
正僵持着,门外有人叩门,听这屋里准了,门被推开,一个年长的衙役走了进来,拱手作揖道:“启禀都尉大人,按您的吩咐,把那冯晚娘的卖身契仔细验了,这几日多雨潮湿,那上面的墨迹还未彻底干透,肯定不是几个月前就写好画押的,李员外刚开始还抵赖,后来把那好意来酒楼上的老板一喊来,拿蕲朝律例一吓唬他,立马招了,拿了李员外十两银子,便做了伪证,他这里一松动,李员外也慌了,自己坐不住全抖落了出来,还说这造假卖身契和收买酒楼老板的事,不是他一个人干的,咱们这钱县令是最大的主谋,李家得了县衙的许可,垄断了这南房县的米粮生意,钱县令每年都从他家的生意上抽一大笔油水去,自然少不了为李员外干的那些腌臜事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