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这驸马府满一月了罢,可曾想家?”梁千翊轻轻回过头来,他的侧脸英挺,在月影下,更显得棱角分明。
江楚儿未曾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不论权贵还是庶民,都有至亲骨肉,不瞒驸马爷,楚儿时常惦记府外的亲人,不能见面,只能每日睡前暗暗祈祷,祈祷家人康健平安罢了。”江楚儿幽幽地说道,她想起自己还在狱中的爹。
天上的那轮圆月已升到正当空中,江楚儿抬头看月,头一回当着梁千翊的面,她的脸上露出忧郁的样子来。
“明儿跟管家告假,传我的话,给你放三日假。”梁千翊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他面无表情地说。
江楚儿愣在原地,她摸不清这位驸马爷的套路,就在刚才不久,还在质问她为何半夜出门,她本想拿那虚构出来的老母亲来搏一搏同情,不料戏还没有演完,就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反而起了作用。
“怎么,不愿意?不想回褡裢村了?”见江楚儿没有反应,梁千翊抬一抬眼皮,下巴微微抬起,有些许的不耐烦。
“楚儿姑娘,还不快谢谢驸马爷,驸马爷真是大仁大德,体恤下人。”一旁的翠缕反应了过来,她拉拉江楚儿的胳膊,欣喜地提醒着她。
“楚儿谢过驸马爷。”江楚儿怔怔地福了福身,低头盯着那双金边皂靴的脚尖说道。
还未抬起头来,对面的人已经转身,大氅被挥起,文武跟在梁千翊后面,对着翠缕做了一个鬼脸,又忙不迭提着羊角灯笼跟上。
只听到门又被推开的声音,顷刻,静竹斋里又恢复宁静。
“乖乖,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咱们要马上去管家那里报道了,要按公主府的规矩来,知道我们要逃走,不是被打板子,就得被赶走。”翠缕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来,用手心拍拍胸口。
江楚儿望着梁千翊离开的身影,兀自发着呆。
“小姐,这驸马爷,若真是冷面冷心肠,今天怎么就对我们网开一面?”翠缕顺着江楚儿的视线望过去,静竹斋的门外,远远的有些灯笼的朦胧影子,已经看不清梁千翊走到哪里了。
天色露出淡青色来,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江楚儿心知这府是出不去了,这会子又才觉得冷,她把身上的斗篷往紧里拢了拢。
“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太懂。”
折腾了大半夜,两人回房好生歇息了一宿,这才养足了精神。
虽然那一夜没能出府,不过好在传驸马爷的话,李管家那里格外好说话,不仅准了三日的假,还回过头来问江楚儿,三日回家够不够,若是回家看望老母,银钱上有不足,还可以提前支些月钱来。
“就不麻烦管家了,银钱上楚儿自己能办法。”江楚儿巧笑嫣兮,露出两个梨涡来,能获准正大光明地出府,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了,一般像她这种卖进达官贵人家的丫鬟,大多都是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的,梁千翊突然给她开的这个例外,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江楚儿和翠缕一迈出府门,等到身后那两只大石狮子离得越来越远,两个女孩儿立刻犹如两只被放出牢笼的雀儿,江楚儿穿一件杏黄色衫子,翠缕一身青,两人走到大街上,看一切都新鲜。
“等走出离这府二里外,确定没有人跟着咱们,咱们再绕路回城里。”两人走在前往城外褡裢村的方向,江楚儿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机敏。
“是,小姐。”翠缕也没有忘记正事,她包袱里面有些之前剩下的银两,那是准备拿去打点狱卒们的花销。
好不容易走出二里以外,翠缕不住回头张望,见无什么驸马府里的人跟着,便去雇来一辆马车,两人上了车,把车帘盖得严严实实的,一路颠簸,唤车夫把马车复又驾往城里去。
到了刑部大牢院墙外,翠缕下车去,拿着包袱先去贿赂狱卒,江楚儿在马车上,早已罩上一件粗布麻衣衣裳,将脸上的胭脂水粉尽数擦去,又把那提前备好的墙灰往脸蛋上抹了一些,江尚书入狱已经快一年有余,每回想要相见,都不得不花费好些银两,遇到那些故意刁难的官差们,看楚儿生得娇美,免不了在大牢前多为难她们一会儿。
正在马车里等着,只见帘子一掀,翠缕探进头来。
“小姐,这些当差的,嫌我给的银子少,死活不让进。”翠缕一边登上马车,一边气鼓鼓地说。
“这回换的这管事的差爷,油盐不进,比之前的还贪,朝廷里现在用的这都是些什么走狗,个个都眼睛钻到钱眼里去。”翠缕碰了钉子,不忿道。
江楚儿细听马车周围,好在没人,忙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翠缕噤声。
“吩咐车夫,咱们先离开这里。”江楚儿轻轻掀开一角车帘,往刑部大牢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院墙高大,守卫森严,不知道父亲在里面过得如何,眼看着秋冬将至,天气冷了,日子越来越难熬,监牢里面只有破草席和薄被褥,江楚儿忍住心酸,恋恋不舍地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启程,只听见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得得”的声音,等离开大牢约莫一里地,翠缕正要问江楚儿去哪里,才发觉马车渐渐停了,外面一阵沙沙作响,马车复又往前驶去,江楚儿和翠缕面面相觑,只觉得哪里不对,江楚儿对着车帘子扬扬下巴,翠缕心领神会,上前去掀开帘子。
“啊——。”只听得翠缕惊呼一声,捂住嘴便回过头来。
☆、虎狼之地
翠缕捂住嘴的手拿了下来,指尖朝外指指,江楚儿偏过头,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到外面,前面的车夫不知道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一个穿着窄袖直纹衣的男人背影,虽是男子,身形却不大宽阔,再仔细一看,那人转过身来,分明是就是公主府上的紫英,梳着男人的束发,一身女扮男装的打扮。
“你们出了驸马府,怎么不回公主府上拜见一下公主?”紫英回过头去,手里拿着缰绳,一挥鞭子,马车跑起来的速度慢慢变快。
“别忘了——,你们可是公主手底下的人,公主花钱买了你们,别看现在是派你们去驸马府里,等完成公主交代的事,你们还得去跟公主复命。”紫英声音慢悠悠的,却满是威胁的意味。
公主交代的那件事,江楚儿抿紧嘴唇,她当然记得。
翠缕不敢出声,只拿手紧紧握住江楚儿放在膝前的手,手心发凉,江楚儿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突突跳起来,这紫英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马车上,想必是一直都跟在她们身后,这样想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公主的人牢牢监视住。
只听到车外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小,小贩的叫卖声也渐渐听闻不到,等到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城外一处郊野荒地上。
“下来——。”紫英一声厉呵。
翠缕搀着江楚儿下车,这才看清,紫英一身男装打扮,腰间还系着一柄剑,江楚儿自幼只是调皮,在府里招猫逗狗,最多不过是出府上街的时候,遣府丁追追小偷,自己从未习过武,现在只看见紫英一身肃杀之气,便知道她肯定功夫不浅。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跟着紫英一行往越来越荒僻的地方走去,翠缕牵牵江楚儿的衣角,拿眼睛去瞥紫英腰上的那把利剑,缩缩脖子,面上露出胆颤害怕的神情来。
那件事尚未有结果,此时动手要命,未免太早了些,江楚儿心里暗忖,她沉下心来,跟在紫英身后,只想看她带她们到这荒郊野外来,是何用意。
前面的紫英顿住脚步,她往旁边一闪,就在她脚边不远处,一座隆起的土包赫然出现在眼前,土包前面插着一个简陋的木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江楚儿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爱女芸香之墓”。
秋日的阳光并不炽烈,周围的草木都渐渐枯萎了,坟上的泥土看上去还是新的,坟前摆放了几只碎了一角的破碗,里面的祭品想必被野猫野狗吃掉,只剩下残破的脏碗,看上去萧瑟又凄凉。
紫英眼神中露出不屑,她抽出腰间的佩剑,江楚儿感觉到身边翠缕的呼吸声紧了一紧,她也有些无措,只见紫英斜睨着眼睛,手握着剑柄,雪亮的剑刃闪着森森的寒光,她冷笑一声,剑尖随即划到那几只破碗上面。
“知道这是谁的坟吗?”紫英手里稍稍一用力,“咔嚓”一声,那几只缺角的破碗,都碎成了碎片,一地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