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显赫的身份不允许她先低头,更何况,自小就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如此的窝囊气,赫月沉吟了一下,说出这几句话来,故意激他。
什么不能人事,身患暗疾,赫月公主一个字都不信,她只是觉得头晕目眩,竟然还有男子,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表露对自己的不喜,甚至是厌恶,居然拿如此荒谬又不计后果的借口,来逃避跟自己共度春宵。
只觉得锥心般刺痛。
当夜,驸马梁千翊连夜搬离五公主府,不带半点拖泥带水,这消息被瞒得死死的,除了公主府里几个公主的身边嬷嬷,其他人一概不知。
当初要死要活要嫁的驸马,居然对自己是这个态度,赫月在愕然和盛怒之下,还是不愿抖露出去,以免贻笑大方,否则不光皇家颜面会受损,父皇母后那里,也无从交代。
这个自己硬抢来的夫婿,口中到底有几分真话?
“既然他不想碰我,我偏不跟他和离,我倒要看看,他是装出来的柳下惠,只对我拿乔作怪,还是真的有病?”
于是暗地里安排府下心腹,各处搜集貌美女子,安插在驸马身边,软磨硬泡,试探驸马所言是否属实。
公主放出话来,谁要撩拨驸马得手,由她亲自跟圣上请旨,从此以侧室的身份嫁入驸马府,尽享荣华富贵,若要失手,一概送往京都最大的花柳巷。
她笃定只要派女子勾引驸马,试出他不能人事只不过是推托之词,此乃欺瞒重罪,告到父皇面前,良王一家必定要被治罪,到时候,驸马只能向她俯首称臣,唯她马首是瞻,早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可如今几次三番派漂亮的侍女过去,都被驸马身边的侍从打发到了后厨或看门处当差,近不得他的身,只有最近这个林楚儿,长得那一副天仙一般的模样,任是谁见了也不会不动心,梁千翊看来也躲不过去,亲自下令把林楚儿调到了他的静竹斋当值,本以为从此可以贴身伺候,不过后来把那林楚儿往那里一晾,又好多日不曾去静竹斋一次。
明明暗暗,她看不透他的心。
他若真不近女色,怎么因为一道菜注意到那个叫林楚儿的女子,她终究是不甘心,李嬷嬷不在府里,便让身边的紫英去驸马府去,按她的意思,嬷嬷不在,不算正式的召见,只是问问驸马最近是否安康,中秋节快到了,公主在府里安排了酒宴,驸马若得闲,陪着公主一起小酌一杯。
赫月让紫英带话过去,是想试试他的态度,大婚之后,两人不复相见,过了这些时日,公主的气也消了些,当日两人成亲,是她一人在皇上面前求来的,圣旨赐婚,谁敢拒绝?突如其来的赐婚,他心里未做好准备,转不过弯来,所以新婚之夜冷落了她,梁千翊在西疆长大,未免脾气执拗傲慢,公主生平第一次先低了头,她想给他一次机会。
可此人竟敢如此大胆!
她只觉得胸腔内似被踢了窝心一脚。
☆、天大地大
“公主,这人这么不识抬举,不如寻他个错,趁早和离,咱们另觅两人,也不是不可。”
李嬷嬷听闻公主动了怒,知道了原委,急急忙忙从家赶来,此时刚进来,俯首在公主耳旁说。
赫月依旧倚在榻上,眼皮子轻轻一抬,丹凤眼里燃起恨意。
“哼,就这么便宜他了,哪有这种好事,是他想和离,就能和离的吗?那本公主怎么在京城里抬得起头。”那张涂满了艳红色唇脂的朱唇缓缓说出这么几句。
“我要让他——,为他的傲慢付出代价。”
“宫里盛传良王当年就是被撵出京城的,如今他儿子跟他那个老子一样,都是犟骨头,这等刁民,绝不能轻饶了他们,那公主意下如何?”李嬷嬷揣摩公主的心意,那驸马越是一身傲骨,公主这边越是不能放手。
“他若欺我,我定不饶,除非——,他跪在我前面求我宽恕,否则,诓骗戏弄公主的重罪,父皇那里,哪能饶得了他们梁氏父子的命。”
赫月唇角轻弯,脸上浮着一层笑,眼神里,却冷若冰霜。
香炉里的檀香已经快要燃尽,沉沉的暮色笼罩了上来,公主府里的宫灯被一盏一盏点亮,府里闪闪烁烁的灯火,与那天上半轮弯月遥相映照。
这边的驸马府里,翠缕依旧按时把一碗酸梅汤熬好,茶盘装好端给江楚儿。
“小姐,这酸梅汤,今儿就这最后二钱汤料了,可驸马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翠缕苦着脸,忧心仲仲。
江楚儿端起茶盘,汤碗里褐色的汤水荡起波纹,倒映着自己一张花容月貌般的脸,那脸上的眉头轻轻皱着。
“走,去问问去也好。”
初秋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翠缕给江楚儿在月白色云罗裙外面罩上一件藕色披肩,江楚儿身后跟着翠缕,自己端着茶盘,走出府西的耳房,穿过长长走廊,直到正房门口,房间里亮着灯火,门口却没有小厮把守。
江楚儿长长呼出一口气,登上台阶,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狭长,她递了一个眼神给翠缕,翠缕便伸出一只手,用指节轻叩门框,门里却无人应答。
她推开门,正厅里面灯火通明,却无半个人影。
“驸马爷,您的药熬好了,可要趁热赶紧喝了吗?”江楚儿不知里间是否有人,出声询问。
半晌没有动静,江楚儿与翠缕面面相觑,正踌躇着,突然听闻屏风后面似有人咳嗽一声。
江楚儿抬起头,绣着闲云野鹤的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看不清那人是谁,她垂下眼眸思忖了一下,柔声道:“那日驸马爷拿走了楚儿的玉佩,楚儿虽然有些不舍,毕竟是家父给楚儿留下的,要随便就给旁人,楚儿着实不放心,但若放在驸马这里,楚儿可算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了,驸马爷心正清明,必定是个怜贫惜弱的大好人。”
那屏风后面的人一动不动,厅里只有被风吹动的烛火颤颤巍巍。
这番马屁拍了出去,梁千翊他,竟然毫无反应?
江楚儿握住茶盘的双手用了用力,茶盘里的药汤快要凉了,她按捺住性子,继续开口:“楚儿近日时常担心驸马,每天必定亲自熬了这秘方药汤来,在静竹斋里,也是好生将驸马爷时常翻开的书籍典册,趁着日头好,全都搬到院子里晒了一遍,眼看着天气要凉了,京城湿冷,那些书要是受了潮生了虫,可就可惜了,勤勤勉勉,不敢有所懈怠。”
屏风后面依旧没有动静。
“只是不知道驸马爷,每日喝了楚儿这秘制汤药,水土不服的症状,可否有所缓解?”江楚儿缓缓抬起步子,边问边往那屏风跟前踱步走去。
还没走近,只听到一个人拖着嗓子,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两只穿着青色窄口袖常服的胳膊从屏风上方伸了出来,看那人的身影,伸了一个懒腰。
那慵懒的声音和身形,肯定不是梁千翊。
“你那汤药,味道还不错,酸甜可口,若是还有,尽可以每日送来罢。”屏风后面的人一闪,懒洋洋地从后面走了出来,是文武。
“文武,怎么是你——,我们送了那么多天,竟是送给你喝了,驸马爷呢?楚儿姑娘花了重金买的药,不能就这么白瞎了。”一看是文武,才知原来这么多天的药,都被他喝了,翠缕心里一急,上来问道。
“哟——,怎么说话的来着,什么叫白瞎了,咱们世子身份尊贵,哪里能随随便便就喝别人的给的药,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世子喝了会不会出事。”文武往正厅中间的太师椅上一坐,捡起香案上面的瓜果盘里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
“你试过一次,无毒不就罢了,怎么还天天喝上了?”翠缕看他那副模样,气得眉毛倒竖,上去一把抢下文武手里的橘子,看着他的眼睛质问道。
文武刚要送到嘴里的橘子被抢走,面前的小丫头瞪着眼珠子咬牙盯着他,他只觉得又气又好笑。
“算了,翠缕,既然驸马嫌弃,那咱们也便不叨扰了。”一直在旁边未曾出声的江楚儿此时开了口。
翠缕一抬头,她家小姐一身素淡打扮,衬托得脸儿更加白净莹润,手里还端着茶盘,面上不动声色。
“可是——。”翠缕还想分辩,江楚儿已经抬腿出门了,她只好随后跟上。
出了正厅大门,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前庭花园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月影下面,洁白的花骨朵儿在碎石子路两旁静静散发着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