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到和程青然、江觅平齐的位置,两人放慢了速度。
斯文男扯着江觅的书包,笑得格外恶劣,“还记得哥哥之前说,过完年来找你吗?来得晚了,哥哥先和你赔个不是。”
话落,老四猛地加速,斯文男则狠拽着江觅的书包带,把她从后座拖了下来,程青然着急去保护江觅,稳不住自行车也跟着摔倒。
斯文男一声吼,已经骑到前面的三辆摩托车急速刹车折回来,在几人跟前一字排开,一堆流氓混子对着他们吹口哨、欢呼,明显来着不善。
程青然摔下来的时候,腿被车子压住,疼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想着今天肯定在劫难逃。
她握着江觅的手,小声跟她说:“躲我后面,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管。”
江觅看了程青然几秒,心疼地摸摸她下巴的擦伤,然后毅然决然地站起来,挡在她跟前和老四几人对峙。
一边是程青然说的连凶人都奶声奶气的江觅,一边是逃学打架犹如家常便饭的混子,这对峙根本没有任何看点。
起哄声越发刺耳。
老四因为被开除的事和家里闹得很僵,正愁没地方撒火,一看江觅不服软的样子,瞬间丧失理智,骑着摩托车直直朝她撞过来。
程青然疯了一样大叫,“觅觅!”
江觅没有丝毫退缩。
摩托车撞上来的一刹那,周浩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力气,一棒子给两人抡翻在地。恰好路上有车经过,喊了一嗓子,几人仓皇逃走,江觅他们才逃过了一劫。
等回到家里,程青然缓过神,急忙去看江觅。
她小皮鞋的鞋尖上有车轮压痕,再晚哪怕0.1秒就会被撞飞。
程青然蹲在江觅跟前,握着她仍在发抖的脚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是让你躲着吗?干嘛那么笨的,万一被撞到小命就没了。”
江觅脸色发白,笑得却格外开心,“可是程程会没事啊,程程没事我就放心了。”
就那一句话,胜过所有甜言蜜语,感动得周浩一个人站在旁边悄悄抹眼泪。
他以前老觉得江觅是个多余的小尾巴,以为程青然喜欢她不过是看她长得好看,经过这次,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在他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江觅也在努力为程青然做着什么,没她花哨,但如果需要,她会不假思索地倾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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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周浩哑着声问,“别乱来,不然程子会亲手捏死我。”
“放心。”江觅仰起头,把堵在喉咙口的胀痛和酸楚统统咽了回去,“你说得对,我已经让她伤心过一次了,再有第二次就真的是狼心狗肺。耗子,程程以后必须过得很好,我会想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这话周浩等了十年才等到,一时没忍住痛快地骂了句,然后大笑着说:“要真是这样,我心甘情愿地跪下叫你一声爷爷!”
江觅无不坚定,“行,我等着!”
两人对视几秒,噗一声同时笑了出来。
过去种种烟消云散。
周浩一身轻松地送江觅回去住处。
车库,江觅问了周浩一个堵在心里很久的问题,“耗子,程程妈妈为什么会改嫁?”
周浩解安全带的动作卡了下,而后如常地说:“可能为了躲债吧,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之常情。”
“不可能,阿姨不是这种人。”江觅脱口而出,忽又抓到另外一个问题,“程程家不算富裕,但没穷到欠债,是不是我走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
周浩解开安全带,定定地看着江觅,“你真想知道?”
江觅斩钉截铁,“想!”
周浩转过去,靠着椅背沉默了好一会儿,“程叔不是一直在工程上给人走水电么,活儿松,工头就让他帮忙看看材料,其实也就一次,偏就是那次的材料不合格出了事故。采购单和收货单都是程叔签的,出了事肯定第一个拿他开刀。”
“程叔是本分人,不可能做偷工减料的事。”江觅果断地说。
“是啊,认识他的人都说不可能。”周浩一想起当时的事就觉得成年人的世界都他妈操蛋得很,“程叔和方姨硬气了一辈子,该是他们担的责任一分也不会少,那次真不赖程叔,所有事情都是工头联系的,他光签字、收货,可那年头没录音、没视频、没人证的,谁认?这锅只能程叔背,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去安抚死者家属,还是差了一大截,再加上刑事责任,程叔被判了十二年。”
“方姨就,离婚了?”江觅还是无法相信。
周浩,“嗯,临开庭前离的婚,方姨扭头就嫁给了别人,你要说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信?其实,要是改嫁日子能好点也没什么,可你看看,这都什么事儿?那之后的日子,程子真是靠熬的。”
周浩声落,空气静得诡异,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
江觅以为照顾生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已经是程青然困境的极限,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只是果,因才是真的伤程青然在心,看不见,却最深。
明悦爸爸从查出来生病到过世需要时间,程青然爸爸的事故从立案到宣判需要时间,这一切结束在程青然大二伊始。
那么,程青然爸爸出事的时间距她离开其实没有多久?
这个猜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江觅撑不起来,还非要坐得比直,“不可能。”她还是那三个字。
只敢断定程青然的父亲和母亲没有问题,分毫不敢去想自己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浩也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程青然的母亲在他父亲的案子还没有尘埃落定时选择了改嫁,“江觅,你……你干什么?!”周浩用力拉住江觅的右手,厉声道。
江觅茫然地低头。
她放在腿上的左手手背通红一片,白净皮肤上的抓痕纵横交错,有几道已经渗了血,看起来异常恐怖。
江觅手腕一转,挣开周浩,平静地说:“没事。”
周浩气急败坏,“我他妈就该把这张狗嘴撕了!省得你女人回来亲自动手!”
江觅用右手盖住左手手背,语气平缓,“叔叔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高三……”周浩完全潜意识回答,说到一半恨不得咬断舌头,他一边拉车门一边烦躁地说,“具体哪天忘了。”
江觅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右手无意识用力。
手背上的抓痕受到挤压,细密的疼开始张狂。
“行了,这都多久的事儿了,现在再提没什么意思,再说程叔人又没事,明年夏天就出来了。”周浩拉开江觅那侧的门,假装轻松地说。
江觅抬头看了他一眼,下车,什么都没有再说。
人是没事,可老了,家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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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觅到家已经过了11点,本以为明悦会在卧室熟睡,谁知道她一进门明悦就小跑着过来,担心地轻拍了下她的胳膊。
江觅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牵着明悦走到客厅,曲腿坐在沙发上,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拨着她额角的碎发。
明悦乖乖靠着江觅,把自己身上平平淡淡的温暖全部给她。
“悦悦,你总是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吗?”江觅在一室寂静中缓缓开口。
明悦摇摇头,小心拉开江觅的胳膊,大步跑回房间,片刻后,抱着个小盒子回来,放在宽大的沙发上打开。
江觅侧身过来,认真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一张出生证明,一叠照片和一封手写信。
明悦拿起最上面的照片,放在自己脸侧,指着上面的人用口型说:“爸爸。”
江觅靠近,一瞬不瞬地看着照片里的男人。
他笑得那么憨厚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
这样的人,会出于什么原因在一个女人的生活突逢巨变,跌入谷底的时候和她在一起?
明悦没有留给江觅太多时间思考,介绍完爸爸,她宝贝似的地把照片放回去,转而拿起桌上的画本在上面快速写道:【然然姐每年都会带我去看爸爸,我记得爸爸的样子,就一点也不孤单。】
明悦开心地拿起盒子里的手写信递到江觅跟前。
江觅接住。
明悦:【然然姐说这是爸爸写给我的信,他一点也不嫌弃我不会说话,说我的出生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江觅点点头,笑得温柔,“他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