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眸光黯淡下去,姣好的面容染上几缕愁绪:“那也差不了许多……”
吴嬷嬷心惊肉跳,为意识到某些关键的秘密而惶恐不安着,好在几十年的阅历让她足够镇定下来,沉声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疼爱皇上,可孩子终究大了,您就安心享福,不必再操心那些事好吗?”
徐太后面色逐渐冷凝,淡漠道:“他不是我亲生的。”
吴嬷嬷叫苦不迭,却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她:“在天下人眼中,您和皇上就是嫡亲的母子,您是皇太后,您身上的万丈荣光,全因您和皇上的母子情分,您在宫里这么多年,还看不明白吗?”
太后得上天眷顾,哪怕到了三十岁,依旧拥有少女时的容颜和身形,但这并不代表,她还能像十几岁时一样随心所欲。
初入宫廷时对未来的憧憬和澎湃,日渐被消磨,再没有任何期盼,荒芜的内心平静了十余年,在某一日忽然生出一丝春意来。
她还记得温暖的金光下,长身而立的身影,逐渐与她记忆中的人相重合,勾起她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
人在寂寞时,有些情绪会无限蔓延,就如此刻,在深夜黑暗中,面临崩溃的边缘。
她红着眼,小声哽咽:“我知道我胡思乱想了,可是嬷嬷,我控制不住啊!”
吴嬷嬷跪在脚踏旁,声泪俱下:“太后娘娘,一旦行差踏错,一切将无法挽回了。”
徐太后抱着膝盖不住的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然而吴嬷嬷还是不放心她,整夜没睡陪在身边,翌日却发现徐太后昏昏沉沉,额头滚烫,显然是病了。
吴嬷嬷匆忙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娘娘生病的事别张扬,皇上知道了担心。”
小太监不疑有他,步履生风的跑了,吴嬷嬷回过头给太后换衣裳擦身子,听她呓语时喊的名字,心头大震,急忙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人,不敢再叫别人听见。
吴嬷嬷束手无策,惨然摇头:“冤孽啊,冤孽啊……”
消息传到南胤耳朵里,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叫人好生伺候着吧!”淡淡说完一句,便再无下文了。
成禄话到嘴边,瞥见南胤若无其事的神情,又沉默着退了出去。
小徒弟在廊下招呼他回去吃茶,成禄眼见小富进了殿,嘴里啐了一口,趾高气昂的回去了。
还没走两步了,就见一宫女从远处过来,朝他一拜:“成总管在忙呢?”
成禄认出那是恭妃身边的人,脸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桂枝姑姑,有何贵干呢?”
桂枝也不拐弯抹角,盈盈一笑:“我们家娘娘进宫这么久还不曾侍寝过,如今没法子,只能托您帮帮忙了。”
成禄为难的笑了笑:“我怕是也无能为力啊……”
“您是大总管,您都没法子,还指望谁呢?”桂枝笑着,从袖子里落出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他手里:“如今皇后不理事,又有位贵妃娘娘横空出现,我家娘娘前途堪忧,倘若大总管能帮一帮忙,今后必定少不了您的好处!”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成禄已经很久没拿过这么有分量的荷包了,桂枝伶牙俐齿一通拍马屁,他便硬着头皮答应了。
桂枝满意的走了,成禄皱着眉打开荷包看看了,几锭银子和一摞银票,不是个小数目,看来恭妃为了争宠,是下了血本啊!
小徒弟一脸喜色的奉承:“恭喜师傅,恭妃娘娘都找您帮忙了,您前途敞亮着呢……”
“你懂什么!”成禄把荷包塞进怀里,扭着头看向正殿门口,声音冷冷的:“太傅倒了,你见皇上跟前还有我的位置吗?”
小徒弟胆战心惊:“那恭妃娘娘那头还帮吗?”
成禄冷冷一笑:“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总要为自己谋出路不是?”
“可皇上如今不是不待见那些个娘娘们吗?贵妃娘娘珠玉在前,别人都不成摆设了……”
他抄着手往后头去了,缓缓道:“拿人钱财,就得使道劲,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皇上乐不乐意,喜不喜欢,咱们就管不着了!”
南胤亲政之后的政务愈发繁多,事无巨细一一过目,知意百无聊赖被他拖着在勤政殿坐了两天,结果接连几个时辰,他都埋头看奏疏,专心致志的顾不上她。
知意闲得无聊,趁他看得专注便偷偷溜了出去。
秋高气爽,外头各色的菊花开得正艳,正好过两日便是重阳节了,便动了心思叫香绿找了剪刀篮子,挑选品相好的菊花,摘了做菊花酒。
宫人们不远不近的缀着,不敢怠慢,都知如今这位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头肉,半分委屈不得。
知意一开始被人从头到尾跟着觉得浑身不是滋味,时间一久也就抛之脑后了,她没做主子的架子,一直都和和气气,平易近人。
香绿跟了知意一年,觉得她和从前慈安宫的掌事宫女没什么区别,人难得能在历经繁华之后,还能不改初心,这大约也是皇上为什么会喜欢她的缘故。
知意正埋着头摘花,香绿忽然焦急的唤了她一声:“娘娘……您快看!”
她一头雾水的转过头:“什么?”
“祝、祝祝大人!”香绿口齿不清的伸手指了指远处,一脸激动。
知意顺着看过去,果然见远处的小径上两个太监迎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往勤政殿那头走。
香绿一声惊呼,成功吸引了祝逢时的目光,远处的人停了下来,往这边看了看,然后抬脚过来。
“逢时哥哥,好久不见。”知意眼前一亮,许久不见祝逢时,心中喜悦溢于言表。
祝逢时恪守规矩,未语先行礼:“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知意这才惊觉两人的身份都不同以往了,祝逢时如今是户部尚书,前途似锦,而自己早已入了皇帝后宫,故人久不见面,却也再无从前的自在了。
她含笑看着他:“小半年没见过你了,都还好吧?”
祝逢时这才抬眸看过来,淡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不过只一瞬,便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
他缓缓点头,唇边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是,一切都好。”
知意记得上次和他说话时,还是在离宫去秀山避暑前,一晃都快半年了,祝逢时身上的官服换了纹路,整个人愈发沉稳内敛了。
“恭喜你,如今是尚书大人了!”
他摆摆手:“惭愧!要说恭喜,该我恭喜娘娘才对!”
世事无常,出人意料,他原本还打算找个机会跟她说一说心里话,不想现在再无机会了。
其实也好,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也不会觉得尴尬,听闻知意册封的一瞬间,他脑袋是混沌的。清醒后才意识到,知意是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金凤,她从泥泞中涅槃,最终还要回天上去的。
他的一厢情愿不过是痴心妄想,那次借酒浇愁说服自己后,心思逐渐也就淡了,只是不想再见她,心头还是有颇多的感触。
知意不知道他的心思,两人并肩看着簇簇灿烂的花丛,想起这一年又过了大半。
“你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家中可有给你张罗婚事了?”
祝逢时腼腆一笑:“我娘正在相看,是我不孝,这个时候还让他们操劳。”
知意眉眼弯弯:“想必伯父伯母都很乐意。”
第59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秋日风光烂漫, 南胤忙完手里的事,伸了一个懒腰,转头没见着知意, 长眉一蹙。
“贵妃人呢?”
小富竖起耳朵,听见这句忙应道:“娘娘说勤政殿周围一圈的菊花开得正好, 带着香绿去摘花准备酿菊花酒呢!”
“菊花酒?”南胤脸上的嫌弃不加掩饰的流露出来:“她闲得没事干么?我勤政殿的花不得被她薅秃了?”
南胤的不屑一顾落在小富眼里,成了口是心非的炫耀。
从前这位养尊处优的主可没在意过勤政殿的花花草草, 贵妃娘娘如今别说是想要几朵菊花, 便是天上的月亮,皇上也要想法子给她摘下来吧。
“那皇上去看看?”
南胤哼了一声,趾高气昂的背着手出去了,宫里四处是人,随便一问就能知道知意的位置, 只是提及贵妃娘娘时,似乎还带了另一个名字。
他垮着脸,远远看到知意有说有笑的和祝逢时站在青石板路上, 堂而皇之竟也不知道避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