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微微一笑,移步到石桌前坐下,南胤抬脚跟上去,身边的人即刻拿出名册,给她过目。
不出意外在名册‘中宫皇后’几个字后面瞥见了张梁女儿的名字,紧随其后是四个世家千金,将会和皇后一同入宫。
但皇后是正妻,仪仗规格并非后妃能比,皇后是和皇帝堂堂正正的大婚,从皇城正门风光入宫,与皇帝同住勤政殿。
徐太后视线一扫,却从皇后名字后面看到一处宫阁名字,有些惊讶:“福宁宫?可有些距离啊……皇后不随皇上住勤政殿吗?”
南胤神色平静,泰然道:“远近有什么关系,她是皇后,无人能够轻慢。”
徐太后噎了一下,这不是远近的问题,皇帝态度如此鲜明的摆在这里,谁还看不出来他不喜未来皇后。
前朝尚有张梁这个辅政大臣,这会儿正在即将亲政的节骨眼上,给未来皇后下了脸面,那不是直接和张梁撕破脸皮了吗?
徐太后欲再劝,抬眸看见皇帝轮廓分明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问:“皇上不再考虑考虑?”
南胤摇头:“请母后下旨便是。”
他需要一个契机,把挡在面前的障碍一一清除掉。
不管他怎么隐忍,迟早会有这一日。
眼下,这是第一步!
如此,太后不再多言,除了皇后,另有四位后妃,皇帝一视同仁,似乎没有要按家境背景划分等级的打算,一一封了妃位,她从一堆封号里随意挑了几个吉利的。
册封诏书自然也不用她亲自写,随口几个溢美之词叫礼部添在圣旨上,开头写上‘谨遵皇太后懿旨’,待礼部侍郎和拟旨内监写完,再呈太后过目,挑个黄道吉日上门宣旨,这事便尘埃落定了。
从宁寿宫出去,皇帝心情有些不佳,明明该算是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他却觉得脚步莫名沉重。
冗长的宫道从脚下蔓延到重重宫阙中,南胤吐出一口浊气,迈开脚步往勤政殿去。
小富跟在旁边,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皇上,校场新进了不少小马驹,都是上等的好马,您要不要过去瞧一瞧?”
南胤面无表情,半晌开了金口:“不去,追风没了,别的马朕也看不上。”
追风是南胤幼年时期的坐骑,一匹棕色宝马,可惜去年得了急病死了,他也不爱往马场去了。
小富不死心地说:“那要不您射箭?先前奴才听说康郡王府上有一把尤为厉害的大弓,您借来试试?”
“你觉得朕会稀罕他的东西?”南胤语气恶劣,说起南惊玉就不合时宜想起上回,他跟知意背着他有说有笑的事。
南胤心里愈发不痛快了,凉凉的瞪着小富,小富哪知皇帝小心眼,这么记仇,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如此不待见康郡王。
回了勤政殿,南胤突然想起自己有好几日没见过知意了,那天在御花园碰上,南惊玉也在,他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偷听墙角,什么也没听清楚,反而瞧见知意对着南惊玉笑得那么好看,两人还光明正大说他的坏话。
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知意竟然还说他年纪小?
南胤心有不服,他年纪小,可不是慢慢在长大吗?他不止岁数在长大,别的地方也在长!
可惜现在不能让她一饱眼福。
皇帝幽幽叹息,抬脚进了寝殿,脱了氅衣正要去南窗下拿书看,眼角余光瞥见次间有人影晃动。
南胤心头一凛,警惕看过去,隔着影影绰绰的珠帘,竟是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知意手里正摆弄着几碟点心,听见动静忙打帘出来:“奴婢准备了梅花糕,皇上要尝尝吗?”
室内温暖如春,他一眼便瞧见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和修长秀丽的脖颈,那玉脂似的肌肤明晃晃地映在他眼眸里。
南胤喉结动了动,莫名红了脸。
第19章 想得还挺美
南胤忽然有些无措,当年他踏上御座,孤身一人面临满朝文武百官都没有这么慌张。
知意的身影就在眼前,他的心却像栓了一根细线,轻轻一拉便颤巍巍的跳跃起来,广袖下的手握了拳,掌心沁出一层黏腻滚烫的汗。
知意走过来,看他目光躲闪,手里捏着一本书显然坐立不安,不禁好奇:“皇上,您脸这么红?病了吗?”
勤政殿素来用的龙涎香,细腻柔和的香气格外好闻,南胤习惯了这种味道,然而此刻却被另一种特别的香味代替。
南胤嗅觉空前的灵敏,发觉那竟是知意身上的香,是淡淡一缕梅花的清香,稍微用力闻不见,却如影随形缭绕不息,让他的心杂乱无章,噗通噗通的乱跳个不停。
“没、没事……是太热了。”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光是看见知意白净的面容,就移不开眼说不出话,大约是真的病了。
“奴婢做了几份糕点,您尝一尝?”知意一边说,一边从案上铜炉里倒了热水,浸湿了手巾递到南胤面前。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擦了手往桌前去,垂眸看着桌上几碟形色不一的糕点和粥食:“是你做的?”
知意赧然点头,站在这里莫名觉得尴尬。
先前从梅林摘了些梅花回来做了几样糕点,试验了几次才送到太妃跟前,哪知太妃尝了说好吃,叫她也送一份到勤政殿来。
知意哪里不知道太妃打得什么主意,自打上回忽然间想通,说皇帝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想着法撮合他们。
知意对南胤完全没那心思,且不管太妃说的那般什么日久生情,便是和皇帝的年纪也处不到一块儿去啊!
天地良心,这些年她就把南胤当成了弟弟,哪里生得出男女之情?
她是千万个不愿意,可奈何太妃不放过她,好歹硬着头皮送了过来,一见南胤,她立马又想起太妃说皇帝对自己青睐有加。
她存着心思有意打量,可瞧南胤老神在在,面色如常,半晌没看出点什么来。
要说两人相识这么多年,交情还是有几分的,但知意有自知之明,虽然被南胤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可也不敢真的当皇帝的姐姐。
南胤眉眼如画,清隽朗逸,只是年纪尚轻,若再大两三岁,放人堆里便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贵公子。
堂堂天子,言行举止自是文雅从容,挑不出一丝错处。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往桌前一坐,平静的点头。这么单单看着,也不觉得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南胤吃了半块牛乳梅花糕,抬眸正好撞见知意疑惑的视线。
四目相对,殿中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好在南胤就方才初见她有些慌乱,这会儿已经能够风雨不动,神色自若地问她:“你看朕干什么?”
“我、我……”知意一僵,脑海里一团乱麻,然后说了今日最后悔的话:“皇上唇角沾上东西了。”
话说完,知意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果然见南胤靠着椅背,淡定道:“有吗?那你帮朕擦吧!”
知意脸色微变,垮着嘴角求助的往向门口。
小富杵在那里,入定了般,压根没往这边看,她使眼色一点用处没有。
皇帝果真娇生惯养,连擦嘴都要使唤别人!
她心里叫苦不迭,痛恨自己一时嘴快,无可奈何地摸出帕子,走到南胤面前,动作轻柔地擦掉他嘴角的糕点渣。
那温热的指尖从唇边划过,南胤闻见她手帕上的馨香,心神荡漾,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也不知是不是太妃那些话的影响,今日再见南胤,知意就莫名其妙的觉得无所适从,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觉得格外沉重。
等收了手,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南胤笑意浅浅,顿觉胃口大开,几样糕点分别吃了两块,一碗梅花鸡丝粥也全部喝了,然后毫不吝啬的夸奖她:“手艺不错,你从哪儿学的?”
“闲暇时自己钻研的。”知意一瞬间想到了太妃,忙又接上一句:“奴婢手艺不佳,往后也不在主子面前献丑了。”
平白招来事端,让自己骑虎难下,实在不妥。
南胤说哪能啊:“挺好吃的!不过你也别操心了,宫里有御膳房,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知意垂首应一声是,收拾桌上的东西便准备要走,南胤心满意足地往窗下坐着,看见她转身离去,忍不住皱眉:“你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