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写了一些诸如“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的诗句,分析女性婉转多情的心思。
周雪光的心思还停在班主任说的可能有评委不喜欢上面,也就忽略了她审视的眼光,直到她坐回座位,她才明白过来,班主任是在怀疑她早恋。
她写的闺情闺趣,被当成了思春的征兆。
周雪光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学生,上次她妈妈再婚,买了诺基亚手机讨好她,周雪光就觉得不被信任,誓死不用手机,以捍卫某方面的清白。
写这篇作文的时候,她没有别的心思,就想写个能得奖,能证明自己的好文章,虽然她的确喜欢上了某个人,但这和文章没关系,是以她又觉得某方面的清白被污蔑了。
或许是之前班主任的安慰让她对班主任有了一种亲近,这时候她的怀疑就让周雪光有点受伤。
胡红英会说,你有没有暗恋别人,我就问你有没有?有那你还委屈个什么劲?
不是这样的,文章和暗恋是两码事,真的是两码事。
有时候,周雪光觉得解释起来很累,解释过后仍然得不到理解又加一重累,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解释了。
她对班主任点点头,拿回了作文。
傅骢伏在桌子上做作业,一边写一边咬着半块三明治,另外半块三明治放在她的桌子上,三明治旁边还有一瓶光明鲜奶。
周雪光心里一暖。
如果说周雪光很奇怪,那么总能理解她微妙的心思,明白她细微的在意的傅骢,也是有点奇怪的吧。
“能教教我这题怎么做吗?”周雪光问他。
傅骢吃着一块三明治,笔下不停,含糊不清地回答她,“嗯······嗯,你等一下。”
周雪光耐心地等他。
在他摸索笔袋找新笔的功夫,周雪光拿出一只新笔给他,傅骢抓过笔就接着写,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谢谢,模模糊糊地说,“这都是之前我讲过的类型题,你自己去找吧。”
就此宣告话题结束。
傅骢要比往常更忙碌,很少说话,很少离开座位,如果不是体育课他还和大家一起打篮球,周雪光以为他也成了班上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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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找你没别的事,你妈妈很关心你的学习,打电话过来了解情况,很着急地问我你语文成绩退步了是怎么回事,老师和你妈妈沟通了一下,你妈妈担心你坐后排容易分心,想把你换到前排坐,最好能有个成绩好的同桌带带你,这样吧,我把你安排和语文课代表何雪兮坐同桌,你看行吗?”
班主任看上去被胡红英闹得有点累,细细给周雪光解释了一番,才说出了最终解决办法。
按成绩排名选座位没有再实行,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让左右四大组交换座位,周雪光估计,以后应该都是这样换换座,不会再折腾按成绩选座那一套了。
周雪光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后排的位置,也没有多少人会去挑。傅骢也不想去前排被老师看在眼皮底下,她可以一直坐在后面,和他前后桌。
但现在,她妈妈出手了,她没办法再和傅骢坐前后桌了,还要,还要和何雪兮坐一起。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这安排无可挑剔。她没有看班主任,只是像犯错一样低着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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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的时候,胡红英还没有睡,电视开着,无声地放着某部连续剧。胡红英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就问,“班主任给你换座位了没有,换到哪里去了?”
“不是班主任和你商量好的吗?有什么好问的?”周雪光不冷不热地说。一边说,一边朝卧室里走。
胡红英楞了一下,周雪光已经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周雪光心烦意乱的,数学是做不下去了,就翻开英语书,不动脑不动心地开始抄单词。
过了一会儿,胡红英敲敲门走进来,周雪光没说话,胡红英也没说话。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周雪光恍若未觉,继续抄单词。
还是胡红英忍不住了,“骢骢是个好孩子,人长得好,学习也好,咱们和他们家能保持来往就行了······”
周雪光突然回头,尖锐地看着她。
一瞬间,眼睛里的愤怒和悲哀褪去,周雪光转过身体,继续抄单词。
胡红英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周雪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躲开过后,两人都愣住了。周雪光抿抿唇,捏着笔继续抄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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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雪光和王娟娟换位的事情在第一节上课前就完成了,王浩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傅骢沉浸在竞赛题里,等到习惯性地戳周雪光要笔时,才发现周雪光的位置换了人。他惊诧了一瞬,很快又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的离开与否,对傅骢没有任何影响,周雪光这才发现,她和傅骢之间的联结是如此稀少,他开了门,她就能呼吸到他那里的空气,他关上门,他就抽离了她的世界。
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就像十年前他会忘记她,之后,也一样。在这三年后,她会成为一个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高中同学,从此消失在他的记忆里,了无痕迹。
第一节是语文课,班主任也许是意识到了周雪光情绪不高,心里猜测她被胡红英批评了,就想表示一下对她的关心,于是,温和地叫她起来读诗。
每年学校都要组织同学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今年的活动是参观烈士陵园,因为到时候会有电视台进行拍摄,学校准备选出两名代表朗诵诗歌,班主任就是为这个在挑选代表。
小学生会喜欢争抢着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觉得那是老师喜欢他,周雪光不喜欢——差生总会答错,而没人喜欢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不知怎么的,周雪光突然起了一阵逆反心理,她想,好,你们都认为我在早恋,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这就把罪名坐实,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要让你们头痛!
于是,她站了起来,用格外悲痛哀婉的语调开始念情诗:
“说是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是啊,她不敢说他的名字,那个大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你都心里有想法了把你调位有什么错,没直接点名批评你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了。于是,只好把满腔的委屈和愤怒摁回去,摁在燃烧的心口,冒出滚滚的烟,呛得人鼻酸。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阔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周雪光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整间教室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班主任看了周雪光两眼,清咳几声,表扬她,“读得非常好,感情充沛,真挚动人。如果选一首爱国诗,就更好了。”
昨天她还会因为和何雪兮的比较而难受,今天她已经不在乎了,随便吧,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和何雪兮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说话,没有借东西,连上厕所要让位都不需要,周雪光紧贴着书桌坐,不需要让位,何雪兮也能很方便地出入。
这里一切都很安静,没有傅骢时不时踢到凳子,戳她借笔,没有王帅胳膊过界挤到她写字,没有王浩说什么NBA,CBA,很安静,很适合好好学习。
有时候,她会忽然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男孩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好朋友”,当人们许下诺言的时候,人们的心都是坚定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世界,大家的世界没有通航。
一碗水蒸蛋
周五是一月一休的大休息,下午上完两节课过后,住校生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周雪光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地出了校门。
冬天要来了,天黑得越来越早,在她还没发觉的时候,一天就溜过去了,有时候,周雪光会抓一下,手掌里什么都没有,但好像又抓住了时间的尾巴。
美食街的灯光亮起来了,食物的香味也传过来了,骑着电瓶车的妻子拉下口罩,对摊主喊:“给我半只荷叶鸡。”摊主高声答应着:“好嘞。”动作麻利地掀开荷叶,从木桶里挑出一只鸡,手起刀落,把鸡斩成小块,装好,递给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