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里一片黑暗,却可以看清自己周围的一小片土地,再向远处看,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还……吗……”不甚清晰的说话声飘入自己的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里勉强可以分辨出几个字。
是谁?
“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想起来吗?”那声音近了些,似是疑问,又似是叹息。但仍旧分辨不清说话人的方位。
你是谁?
“你果然仍旧不记得……”那声音失望道。
我应当记得什么?
“既然不记得,你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分别呢?”说话人发出一声嘲笑。
“有什么分别呢?”那人仿佛就贴在自己耳边,不断地重复着,一声比一声高亢尖锐,一声比一声急促,质问的声音交织成一片轰鸣。
“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骤然停止,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再不想起来,就来不及了。”
“回去吧。”
一只手从身后重重地推了自己一把。
啪。
手中书卷落地。撑着额头的手滑落,叫吴懿险些磕在桌面上。
自己怎么会睡着?吴懿望了一眼窗外,天黑着,辨不清时辰。
他看了看漏刻。
快到酉时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门被急促地敲响。
……
昨天众人商议定了,叫关文和潘涵润今日带着两队人马,悄悄地从山后绕过去袭营。
为了避免意外,特意叫他们在午时前后阳气最盛时动手,还让杨湘瑶和公孙冽提前探查了路线上是否安全。
杨湘瑶记得原书里潘涵润就是因为年轻气盛,去袭营时紧追着退走的敌人不放,这才栽了进去。这次杨湘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要点到为止,穷寇莫追,跑了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潘涵润被她说得不明就里,不过还是一迭声地应下了,临走不忘薅一把她的头,笑着嫌弃她啰嗦。
杨湘瑶总觉得给他们这么薅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英年早秃,有些幽怨地叹气:还不是为了让你能活着。
可是,过去将祯国军队逼退,一击即走的话,一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
现在眼看着都要到酉时了啊。
杨湘瑶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杨钰看她坐立不安,自己心里也有些担心,又想不出话来宽慰,只能一起焦急地等待着。
“回来了!”传信兵来报,却锁着眉头,面带犹疑。
没有功夫去问他,杨钰和杨湘瑶两个一起冲了出去。
第39章 决心
的确回来了,不过站在那里的却只有关文一个。
不会吧?杨湘瑶的步伐慢下来。早上分明答应得好好的,总不会……
“玄泽呢?”杨钰问道。
吴懿和邢阳闻讯赶来。
关文的脸色也不大好,他说话了:“玄泽追得太远,山路难辨,找不见了。天色已晚,再追恐生不测,我便领着人马先行返回。”
他也十分自责,下跪抱拳道:“请主将责罚。”
能怎样责罚他?追下去情势不明,关文做出的的确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况且出发前就曾反复交代过他们,一击即走不要恋战,是潘涵润自己冒进了。
邢阳让他起来,心中隐隐忧虑。他叫哨兵今夜时刻注意着,潘涵润晚间可能会回来叫门,需要辨明了再放人进来。如若他今晚不曾回来,明早就要派人出去寻了。
今夜月色晦暗不明,有一颗星子划过漆黑的夜幕,遥遥地坠入北方的群山里去。
杨湘瑶的目光追着那颗流星望向天边。与现世的观念不同,在这里流星向来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有流星坠落就意味着有人死去。
她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了。
公孙冽也发现了那颗流星,他沉沉叹了口气,担忧地看了杨湘瑶一眼。
……
夜半时分,整个营中一片寂静,只有值夜的士兵的呼吸声伴着柴火燃烧炸裂的噼啪脆响,一声一声的更鼓自深处传来。
在城下的一片黑暗中,有人提高了嗓音叫门。
“你是谁?”城上哨兵大声喝问道。
“我看你们是瞎了眼!”城下那人叫道,“我是潘涵润!我被那帮子贼人引进山林里去鬼打墙,与部下走散,到现在才得出来!还不快开门叫我进去!”
城上的士兵仔细辨认了一番,见服饰、样貌、声音都与“潘涵润”分毫不差,当即叫人降下吊索,拉开城门,让他进来。
“快去告诉邢将军他们,潘将军回来了!”他们叫传讯兵去通知众人。
邢阳、吴懿、杨钰、杨湘瑶、公孙冽、关文几个人都还没有休息,全都聚集在中军帐里等待着消息。
“报——”传讯兵跑进来,汇报道,“潘将军回来了!”
邢阳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有了放松的笑意:“回来了就好!”
“我们去看看他吧,顺便问问具体情形。”见杨湘瑶和公孙冽脸上忧色仍未褪去,吴懿提议道。
敌人虽然没有什么诡计,这一手法术仍是不得不防。不如早些相见了查看一番,既可以消除担忧,如果潘涵润从外面带回来了什么脏东西,也好早点发现,早点消除了。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巧遇上潘涵润跟着另一个引路的哨兵过来。
看见他们,潘涵润抱拳道:“邢将军,吴军师。我回来了,叫大家担心了。”
吴懿微笑:“回来便好了,途中可曾有遇见过什么?”
“倒是不曾。我只追着高前那贼人,一直跑入他营后深山里去,天色昏暗,道路难辨,一时失了方向,又被他不知在林子里头设下了什么机关,不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处,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回来。”潘涵润道。
“跟着你的其他人呢?”吴懿微微敛去了笑,正色道。
“在山里鬼打墙时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潘涵润道。
吴懿点点头,不发表什么评论,冷笑一声,向后退去。
杨湘瑶和公孙冽一左一右地围上来,宝剑出鞘。
“你究竟是谁?”杨湘瑶逼问道。
“我?”“潘涵润”困惑道,“我是潘涵润啊。”
被点破不是真正的潘涵润之后,他的样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动作变得滞涩起来,眼皮的眨动一顿一顿,仿佛被人操控的木偶,他自己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玄泽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杨钰怒道,“你是谁?”
这样拗口的句式,潘涵润向来是不喜欢用的。若要他本人来说,可能会是“天太黑了看不清路,所以我就走丢了”之类的描述。
眼前的“潘涵润”呵呵地笑起来,脖子歪向一侧,看起来几乎要折断,嘴巴不断地向两边咧开,快要咧到耳后去,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那你们说……我是谁呢?”
他的脸颊上翻出墨绿的鳞片,喉咙里响起不可名状的杂音,眼白爆出一道道鲜红的血丝,瞳孔收缩成细细长长的一条,低沉地笑着,连绵不绝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难道我不是──难道‘他’,不是潘涵润吗?”
杨湘瑶咬牙切齿,在场众人也都怒不可遏。
从眼前这个假的“潘涵润”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这的确是潘涵润的躯体,只不过为他所占据了,而此刻竟然已经被同化到了这样的地步……真正的潘涵润是回不来了。
剑,是伴随多年的剑。
人,是惯于执剑的人。
可剑锋却是多年来头一遭对准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即便那副皮囊下是截然不同的灵魂。
杨湘瑶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是给他们一个美满的结局,而现在……
当身边友人真的死去,她才幡然醒悟。这就是现实,并非一场可以随时抽身而退的游戏,失败了也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一直飘于云端的人坠向了地面。
“潘涵润”表现出了夸张的疑惑:“嗯──?怎么了?下不了手吗?”
他几乎要像一条真正的蛇那样摇摆起来,张狂地笑道:“你们下不了手,那我可就——”
公孙冽有些担忧地等待着,等待着杨湘瑶恢复将剑持稳的能力。一直顺风顺水的孩子从未遇见这样的场面,他在等她跨过去,否则恐怕会成为心魔。
“去死啊──!”杨湘瑶发出迄今为止的第一声怒吼,飞扑过去,手中利刃穿过他的头颅,将他和他未说完的话一起钉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