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么?”亦然惊讶,因为她甚至连自己都还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
“有!你以前周末一般尽量在家做,有时晚上也尽量回家做,这些天你不仅晚上走的越来越晚,周末也常常来。”
亦然低头,倘若连她都发现了,是不是确实有点明显了?
凡时:“是有什么事了么?”
亦然叹口气:“也没什么,男朋友闹脾气,对我很冷淡,每天除了些例行的分享和问候,基本上都没别的话了,完全不像以前那么腻了。”
凡时:“他又有喜欢的人了?”
亦然灵光一闪,但又觉得不太可能:“不太会吧…但我也不知道。”
凡时:“哎,跟我一年入职的小朋友,已经有三个分手了,我这个还勉强撑着呢…”
她苦笑,她是真心希望这一段感情,有一个起码是郑重其事的交代,不要这样无疾而终的败给忙碌。甚至有天老了,回头说起来,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凡时:“亦然姐,你说我们这个工作是不是真的不适合谈恋爱?”亦然低头,她又何尝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呢?
同明曦的感情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就这样又折腾了两三个月。虽说没有刚开始一天上百条微信的那种腻、但慢慢地也说不上是在冷战。繁忙的工作之余,总还剩下一些平常的知会和寒暄,偶尔通一通视频,倒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倘若是这样平常的过度,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一次争吵打下了基调、加之他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如今的关系便总是让亦然觉得胸中没有着落。
眼看 2013 又要过去了,小红帽的重组除了来回往复的吵论和无休无止的分析以外,竟从重启三个月来完全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可是回头看自己深陷泥沼、精疲力竭填的这些个华丽的 90+小时的单周工作时长(作者注:分析师和经理每周会上报自己的工作时长),又是哪里能看出来三个多月以来主要就忙着一个半、毫无曙光推进下去的项目呢?
“为什么一个分析师会为了一个四个月还没有发布的交易,期间一个周末也休不了?”这个灵魂拷问,实在是太有道理。哪怕是工作了一年半的亦然,也完全没有线索回答。
确实放在每一个微观的层面上,每一次会议都显得如此重要、每一份准备都显得如此焦急、每一个夜似乎也都熬得无可厚非。这些日子以来,大大小小的当面汇报,又做了三四回,电话会更是以每天最少一个的速度稳步积累,分析如果一份一份打出来堆成山,怕是比亦然还要高出半头;而倘若把亦然沉浸在忙碌中的那份自愿主动算进来,如果将她为了项目额外学习的那些个材料,像是 Barra beta 两百多页的方法论、像是整套 WACC 计算的各类方法汇总和优缺比较,也都堆起来,怕是连凡时的身高也都可以超过。
技艺确实精进了不少,无论是笔上的功夫、excel 的功夫、甚至是吵架说场面话的嘴皮子功夫,亦然都可以顺利的从二年级毕业了,唯独就是感情上,没有起色。
这期间两人虽然又在酒店形色匆匆地见过三次,但其实除了两次肉体上的交流以外,实质性的沟通难以推进得特别深入。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一方面离得远了大家各忙各的、总需要点铺垫来填平距离,一方面留给沟通的时间少之又少,他们再没能获得当日圣诞坐在桌前长篇大论的奢侈、也没有被关在东京酒店里共处一室的日子。亦然总是半夜才到,清晨刚过就匆忙离去,甚至肉体的交流都显得疲惫得有些勉强,这当然也有黑莓的常规捣乱、以及心情恰好放假不在家这些场外因素不时捣乱。她常常会在清晨吻别他宁静的睡颜后,悲凉的想,真的可以继续么?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固执的想要继续下去,想要再多努力一点——说了爱,便毫无保留。
几个月以来,亦然同 Jack,凡时同 June,已经在数十个回合的交锋中,生下了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但没法,该吵的架一场不能落下、该做的分析一张也不能少。营运资本这场交锋了三个月的保留项目,终于要落下帷幕了。十月底的这天,王总下达军令状,集团领导命令双方管理层必须在年底关账前,就财务数据达成一致认识——
“她又给你打电话了老板?我看你要小心了,她莫不是喜欢上你了?”亦然听到洛凡又接到了林淼的电话,八卦的走到身后,见他满脸说不出的得意——“我看你要及时划清界限啊,你和凌凌姐的关系可还是命悬一线呢。”
“哈哈,谢谢你对我个人魅力的一种肯定,她可能是有点喜欢我,但听说她有男朋友吧?而且吧,我这个人目的明确, 就出卖点色相、啊不,色相都算不上,出卖点声音套点消息。”
“啧啧,你怕不怕我告发你。她说什么?”
“她说,今天下午的会,岑建国和李栋梁都不会上,上场的都是两边业务的人,就是管供应链那些。”
亦然眼珠一转:“所以这意思是,今天的会也拍不了板。”
洛凡点头:“我觉得也是这个意思。”
亦然往洛凡的格子板上一趴:“老板,这没日没夜颠来倒去算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怕再这样下去,我要孤家寡人了…”
本以为洛凡会安慰几句,没想到他说:“这件事,如果你自己找不到平衡、你男朋友理解不了,早晚得分,早点弄清楚也好,不耽误你们的青春。”说着点了点手表,示意她会议时间要到了。
林淼照常开了场:“各位同事大家好,我们来来回回也讨论了这么多次,很多课题、可能在两方的财顾那里也讨论的比较通透了。集团的意思,大家也看到了,要求咱们年底之前要拍板,不能影响关账。”
王总这时也插进来:“那个则方,你们之前不是还双方共同找了个评估师评估了一下资产嘛?你把他们叫上线来一起说!”章则方也在,还有评估师,看来比只有供应链的同事强。
亦然和 Jack 宛如说好的一般,在各路领导面前做足了戏、象征性的交锋了二十分钟,又将近白天来颠来倒去说的话,换了花样捣乱了又说上了一遍。买方坚持认为,应该要针对营运现金和最低现金做出对价的调整,而卖方坚持认为,这件事因为业务的特殊性,无法在今时今日的条件下做到,所以能做到的只是证明业务的发展遵循历史上的季节性趋势,能够再正常运营的放下下自给自足、不需要额外的现金投入。
这场交锋看上去针锋相对,在凡时和 June 的眼里,甚至连互相之间的质询和回答,都像排练好的一样。
…结束之前,Jack 和亦然又再次重申了观点,这才将一对一质询拓展去了全方位大混战。
Jack:“亦然,对价是需要调整的,这是我们的底线。针对机制我们可以做出探讨,对于这个 0 和 1 的问题我们无法做出让步。”
亦然:“Jack,这个问题我们也谈过很多次了,方法是一回事,能不能量化、做到是另一回事。退一万步说,我们接受了你的做法,那么就需要做出其一、交割当天的营运资本预测;而这就需要:其二、交割当时的收入、成本预测;其三、届时的营运资本精确到一位数小数点之后的预测。一个方法,它名义上再完整,实际上做不到,就没有任何的可操作性。”
这时 B 公司财务部的同事跳出来说:“大家好,我是 B 公司财务部的小张,亦然,我们跟我们的财务顾问再三确认过,一个正常的买卖项目,先做出企业价值,再看现金负债,最后调整营运资本是一个非常基础的事情,这件事为什么会做不到。”
亦然:“张总,您这个问题很好,线上还有很多业务、供应链的同事,我也给大家解释一下。一个业务我们要确定它具体到天的营运资本,需要两个信息:
“一是相应的参考、比如当期的收入(对于存货和应收账款)、或者当期的主营业务成本(对于应付账款);
“二是具有商业实质的天数,需要多少天存货从入库到销售,多少天从销售到收账,多少天从拿到货,到兑付上游的供应商。
“在咱们这个情况中,主要有两个难点:首先,参考的数值,有很大的季节性,而且业务已经转移了管理权、我们卖方公司的领导很难在对这块业务如此精确的预测发表观点;其次,这个天数,在做有原先做小红帽的同事,也有现在正在运营小红帽的同事,我就想问有谁可以说这个事情是 30 天还是 31 天?如果不是 1 天的差异,而是 30.1 天和 30.2 天呢?这基本上就是早晨 10 点出库和 11 点出库的区别,可能在一般的情形里,我们不需要如此精确,但是当我们考虑到 0.1 天就是几十万的差异时,我们还可以说让它模糊模糊去么?我想在座没有一个人可以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