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说什么?怎么那边有点骚动?”一位中年小胡子老板迫不及待地问亦然。
亦然匆忙按下发送键抬起头,将他说的长话短说翻译给了在座的各位。这回轮到东京的会议室里骚动起来,哪怕她不懂日语,也都从小时候地道战里听过这些脏话是怎么回事,脸上又觉得十足挂不住,红一块白一块。
对面的房间里,某合伙人发话了:“您说的这些,就算说都是您私人使用的,但是之前也都在公司的账里,是表内范畴。按理说,能进公司账,也多半是公司的现金购买的吧,也是我们估值的基础。刚刚简单的看了一下,这两宾利车的帐面价值差不多是 200 多万人民币,几处房产一起的账面值是 1700 多万人民币,那么如果您硬要将这些都拿去的话,相应的对价里我们会做出扣除,如果这样可以接受的话,那么刚刚的握手仍然有效。”
董事长同身边的财务顾问窃窃私语了几句,又回复说:“哎呀,我知道你们的估值是按照折现现金流做的。我这几处、完全不影响运营,拿走了你们的现金流不会变半毛钱。全部都是我私人财产,只是之前考虑要 A 股上市才装到了公司名下,这样固定资产值要高一些。你们开的这个价,本来已经把我业务贱卖了,这些东西你们收着也完全没有用,要来做什么呢?”董事长说着往靠背上一靠、双手一摊、眼睛微闭,嘴角浮出微笑,又点了点身边财务顾问的桌子,示意他继续下去。那个哥们慢条斯理的开始从估值第一条讲起了。靠,没完没了了。亦然终究还是忍不住,给凡时去了一句脏话。
明曦已经到了东京站,再回去是不可能了,这要是等上个把钟头,再用昨天的美人计都不好使了。怎么办啊…她忽然觉得做一个好女朋友,简直比做搬客儿难多了。
正焦急地抠这手机,一时间又被对面房间突然点名,她急忙抬头,听到中场休息时客户说:“能不能把他说的几个资产去掉,很快看一下估值结果?”亦然此时尽显出来的慌乱,并非是她想的,这半年以来她已经给自己建立起了独当一面的好口碑,奈何现在手机对面的人太棘手,半发作起来让她觉得自己满头是包。
会议在这样的焦灼气氛里又先后中场休息了两次。
四点时、只有一个早餐三明治垫底、却不停盯着估值、还间歇做着翻译的亦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甚至过了最饿的那一段、渐渐开始头昏眼花的不饿了。
终于,四点半,在双方僵持不下五个多小时后,董事长慢慢吞吞的下了最后通牒:“哎,我们这点小业务,反正你们也看不上,现金流稳定的很,这个价钱你们能买就买,不能买我们一直这样放着也都还赚钱。而且,你看我这账上四个多亿的现金趴在这,我发点特殊股息出来不行么?你们不要为了几千万的事情因小失大,这么别别扭扭以后还怎么合作呢?”说完了起身走出了房间,留下一屋子财务顾问 、律师会计师和亦然的客户干瞪眼。——看来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日本人还准备拉着亦然寒暄,她只得借口下面还有一个会,这才灰溜溜的跑出了楼。
一层大堂远远的就看见明曦拿着一个三明治在等她,她几乎眼泪都快流出来,先说了句对不起,便三口并作两口吞下了这个三明治,问的下一句话竟然是:“还有么?”
明曦一扭头,甩下了一句:“要吃自己买去。”就这样走了。
亦然赶忙跑上前去抓他的衣角,却被他气得拎开了。没有办法,只能偷偷的跟上去,像一个跟屁虫一样陪他静默地走了一路,才在出地铁的地方大气不敢出的哼唧了一声:“呆呆,我好饿,你能陪我去吃饭么?”
明曦这才回头说了第一句话,仍是没有好气:“随便。”好吧,姑且当作是随便吃什么,亦然倒是识相,上去搂住他一只胳膊,见他没有反抗,才把身子靠了上去,捡了家不远处的拉面店走了进去。她极尽自己的讨好之能事,搜罗了这些天好笑的、不好笑的、有趣的、无聊的事全部讲出来给他听,只为了博君一笑,而对方宛如打定了主意不说话、也不搭腔一般,除了嗯、哦、好,再无其他,更别说笑了。
亦然只得使出最后的招式,讲起今天开会的悲惨遭遇,企图以此获得同情,他倒是冷笑了一下,说了句:“我觉得你这个工作,根本就不适合谈恋爱。”说着不屑地将眼睛瞥向了一边。
这是什么意思?亦然愣住、眼睁睁地盯着他冷笑的样子,郑重地把筷子放在了桌上、将还没吃完地面推到一旁,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曦低头,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好,但还是气不过,便硬硬地回复道:“没有什么意思。”
万万没想到,她眼睛一红、鼻子一酸,两行泪竟沿着脸颊滑了下来。
明曦忽然就慌了,拿起张纸巾去帮她擦眼泪,却被亦然手一甩、还碰掉了一双筷子,还溅起几滴拉面汤在袖子上。她带着哭腔、满心委屈的说:“我自己到下午四点都没吃上东西,饿得整个人都低血糖了。你也听到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突然又要拿走几千万的资产了,鬼上身啊!四点半开始你就不说话,我就一直想要讨好你、安慰你。又不都是我的错,凭什么你们都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她不知怎的把自己说的更委屈了,右手往脸上一抹,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全部沾到了手臂上,形象完全不顾了,索性在公众场所哇地哭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明曦忙坐到她身边来,又是递纸巾、又是摸头,无奈地小声说道:“你看明明轮到我发脾气,怎么最后你还哭了起来?”说着又搂着她拍了拍,“别哭了,你看那边人都往这看,都以为是我欺负你了,我跟谁说理去。”来回哄了半天,亦然终于破涕为笑,一笑还吹出了个鼻涕泡泡,两人这才互相看着,笑出了声。
直到晚上亦然真正的平复下来,重新回复了有说有笑的状态时,明曦才重新郑重其事地说道:“泡泡,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
“你的工作当然重要,但是我们的感情是不是也很重要。我们很难得出来玩,是不是起码的对这次旅行的尊重应该要有的。”
亦然收着下巴抬眼望向他,努力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自己说,这些天,有没有一个时间你没有在盯着你的手机?哪怕是没有邮件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总是不安的想要去看它?吃饭的时候也是。就是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你有没有在认真的听我说话?你说,这些天我同你讲了这么许多事,你能记起哪一件?”
她很愧疚地低下头,确实只隐约听到听到他在说个不停、当真没有仔细去想,脑子里浮现的全部是颠来倒去的 Excel 格子。“对不起…”她说。
明曦双手扶住她的肩,说:“并不是说要你一句对不起,你这些天也说了好多对不起了。我是觉得,像你说的,生活不是辩论的一部分,也更不应该是工作的一部分,生活才是全部。你该用心对你在意的人和事,不要本末倒置了。不一定是我,换做是你妈妈呢?换做是其他你在意的人呢?你也这样?时间长了,不管你想不想,你的生活里,都只剩下工作了。”
亦然:“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比较好?”
明曦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要画一条界限,像是每隔一段时间才看一眼手机,集中把这些邮件一起处理一下,比如吃饭的时候,倘若它没有震动,你就强迫自己不要看,比如不看邮件不打电话的时候就真的不想这些,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同我旅行、同我交流。我觉得这是尊重,就像你工作的时候我不打扰你一样,也是尊重。”他的眉头拧成倒八字,异常认真。“好了我说完了,我先睡了,你把你那些事处理掉吧。”
亦然想要上前给他一个谢罪的吻,却被对方蜻蜓点水的一下就松开了:“泡泡,今天别动我了,没有心情。”说完便埋头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来。
好吧,他虽然嘴上没有发作,是真的不开心了。亦然知趣的躲到一旁,为这场糟糕的谈判做起最后的整理收尾的工作,一边揣摩着他的话。
其实他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