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火车上，亦然就预先向男友报备了 10：30 同会计师的一通电话，提前打好了预防针。虽然他可能仍然心有不爽，但总还是降低点预期来的好。火车到站，镰仓高校的车牌处已经熙熙攘攘挤了十多号人，多是三三两两互相拍照的好朋友，也有像两人一样结伴的小情侣。加上小雨下十几把五颜六色的伞，让极其安静的镰仓在此刻显得分外拥挤。
其实火车大约 15 分钟左右才出现一次正主，也有一半的时间有蓝色火车过来充数，算上十几个人来回排队的时间，可能几辆火车开走也都拍不出一张满意的照片。
亦然一边对着话筒不停走动找着信号，一边分了心思帮明曦抓拍飞奔而来的小火车。
会计师在电话里说：“谁的电话特别吵，有鸣笛声，麻烦关一下静音。”
正说着话的亦然端着手机，不好意思地对着耳机说：“对不起，是我这，在外面，确实有点吵，我先把我的意思说完我就关静音——
“能不能请您先跟我们说一下这几个数字怎么加总，为什么会出现加总不了的情况？而且看起来也不是说总部费用的问题，因为乘在一起实在差别太小了，如果是总部费用理应更大。凡时你把不同乘法乘出来的数字给大家报一下，也把差异和百分比都报一下。”女朋友说话这样雷厉风行，倒是明曦第一次见，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她，让她以为自己拍摄的角度有异样，急忙左右瞧了瞧自己的手、确定自己拿着正。
明曦走上来拽了拽她：“走我们去下一个路口拍，景色差不多、那边没人，也可以充数了。”亦然被他带着一路向前，完全没有影响她皱着眉头应付着电话：“那我就问一个问题吧，你说这个数字是对的，为什么就有的费用摊到了门店、有的就没摊，你的道理是什么？”只见她皱着眉头差点闯了火车灯，被明曦一把拽住竟还面不改色的把这句话说完了，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这个问题不是这样讲，不是说管理层告诉你这个要拆你就拆、这个你不拆你就不拆，这样的话还做什么尽调，全听管理层的不就行了？你就一个问题，这套材料里是不是就门店口径和公司口径两个口径？”
…
“好，如果只有两个口径，你这个半拆半不拆，算是什么口径？半门店半公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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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退一万步说，你这个真的拆不出，那其他的你又怎么拆出来的？管理层给的，管理层是不是也有个分摊的方法？ 为什么那些可以摊，其他的总部费用摊不下去？大家都是金融背景出身，分摊无非就几个原则，实在不行我们假设一个拆下去不行么？你们都说了好多次 FDD 同审计不一样，几天真的要动用判断了，为什么又说管理层给不了呢？还是你的意思是说就这么几个人管这摊子费用？那最不济这几个人是不是可以单独拆出来做一个和门店平行的类别，这样一样也可以加起来啊？”
…
“但是你这个理论，真的无法说服我。真的大家都是科班出身，文字游戏没有意思。Kate 也在线上，Kate 姐你怎么看？我们作为财务顾问的建议是，公司口径和门店口径，按照人员的 KPI 都应该单列出来，如果到时候咱们需要看总的价值贡献，我们就用公司口径，比门店绩效的时候就用门店口径。”
…
“不是说这件事精确不精确，KPI 本来就是个模糊分类的指标，它的作用本来就是做个平均值参考。我们说同店增长 2%，从来都不是说每家店都长 2%，当然我们还是可以单独看每家店的同店、来和着 2%做比较，这和人员有什么特别本质的区别么？”
她越说激烈、越说越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明曦正抱着肩审视这个全新的她，只见她左右手交错比划着，时不时还在空中挥舞两下，宛如对面真的有一个对方辩友一样。她说的自己一概都听不懂，说的如此自信、如此专业，偶尔也会着急、会大声驳斥、把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甚至显得些刻薄。他不忍打搅她，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示意地方到了，自己便静静地一个人跑去拍照了。
等明曦拿着满意的照片回来的时候，亦然终于在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那谢谢各位的时间了，如果 Kate 姐也觉得这个方法妥当，麻烦您团队更新一下、再发回来给我们。我们会根据您的新数据更新进去财务模型。”
明曦小声说：“打完了？”
亦然点头，用右手拽出两个耳机，这才挽住他的手，躲在了他的伞下。此时雨已经越下越大，她手舞足蹈的过程里，全然不觉自己半边身子都暴露在了雨下，如今已经尽数湿了。明曦揽到她湿哒哒的肩膀，笑道：“你是不是太投入了，连打伞的手都抖了。”
她才吐了吐舌头，忽得放松下来、同刚刚判若两人，嗲声嗲气的说：“暂时还是胜利了，客户好容易中段被我们拉拢过来，FDD 团队就妥协了。”
说着又蹭了蹭脑袋：“你知道昨晚小朋友跟我说的时候，我的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明曦捏了捏她湿了一半的长发，用手散了散、不让它们贴在她身上：“那算是完全解决了么？”
亦然嘟着嘴：“还不能算，谈价的话还有好多坑，只能说这个小问题暂时的解决了。但项目都是数不清的坑。”
“那倒是和我们修 bug 一样，总都有新的出现。”说完又将她笼的近了一些。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是总觉得少了什么。或许在明曦的期待里，他所想象的是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在喧闹的城市里、或是幽静的小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周围的景色、相关的事，到特别的景致再留下些特别的故事。这样的经历实在是独特，也可以理解，但确实享受不起来。
而如果说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只是变本加厉——
第46章 接二连三
第三天早晨，亦然为了将 FDD 同事新发来的数字改进 ppt，一直在酒店床头工作到下午两点才终于发出去得以出门。期间她也几次劝明曦自己出去走走，对方都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我走了你岂不是更郁闷了。”他说。这次亦然倒是吸取了教训、格外谨慎，每一页的数字从头到尾用 ipad 对着电脑上的模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敢稍有遗漏，偶尔还凑上了黑莓三个屏幕，活似摩登时代里面的卓别林，就差机器喂饭了。以至于原定的筑地市场吃海鲜行程，等两人打车到达时，只剩下两家可怜的店还开着门，甚至有一家还是快餐。亦然倒是对唯一剩下的一家寿司店心存感激，味道还真是不错、要么真的不足以拯救明曦强忍住却仍然溢出来的沮丧。
更别说第四天在六本木塔下她为了找到稳定的信号，在一个一平米见方的位置上直挺挺地站了一小时，明曦不知她何时能好，只能一直坐在旁边的星巴克里等着。直接错过了观夕阳的最好时机。这些天来撒娇和对不起已经成了工作外的主旋律，男朋友过长的等待导致了过高的期待，以至于当这一切被无尽的工作所消耗殆尽时，他的那种沮丧、失望、无奈已经逐渐积累，快接近愤怒的边缘。
即使这些积累在当晚亦然投怀送抱、酣畅淋漓的一场性爱后稍有缓和，都丝毫架不住来势更加凶猛、不断挤压生存边界的倒霉项目…
第五天的早晨，亦然干脆直接被叫到了客户的东京办公室，同客户的日本同事一起、视频参与了这次谈价——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顺利，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双方领导就刚刚的价格进行了简短的握手。亦然便赶忙通知明曦，可以陪他吃中饭。正是这条短信，让明曦从酒店赶到了东京站附近。然而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总是有这么一个神奇的转折。就在双方握手完以为要收尾的时候，董事长突然说：
“哦对了，有几处房产，都是我私人在使用的、跟公司没有关系。还有我一辆宾利车，上的是两地牌照，钱倒是小事，但是两地牌现在太难上，市场价也得两百多万港币了。你们还价还得这么狠，这些小东西就不要再算了吧，我都拿走了。”说完还看似非常大度的干笑了几声，远程的房间里立刻出现了窃窃私语。
不好！亦然第一件事想到的是给明曦发短信：“你再玩一会，又出事了！”却一屋子日本男人眼睁睁地盯着她一个人，在等着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