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凌妈妈忙打起圆场:“这个洛凡啊,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的,凌凌一直说你很优秀的,是年轻人的楷模,长辈随便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哦。工作的事情嘛,处理的了处理,处理不了也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尽量理解,你也不要心理负担太重了——”却突然被凌凌爸爸抢来了电话:“小洛你好。”一听就是干部语气:“年轻人,工作放在重心,这个我们没有意见,但我也想你搞清爽,凌凌嘛,从小就是我们全家人的宝贝、你说她娇生惯养也好、胡闹任性也罢,就是我们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从小就很优秀,喜欢她的人也很多。你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这个我们都知道,也很支持。我们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是我们凌凌无论是怎么比,也都从来不会矮人一截,绝对不可能被人欺负。两个人的事,互信互爱、尊重平等才有一个好的未来,一方总是迁就另一方,我看这个怕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还要继续,却被凌凌一下子抢来了话筒:“爸,你不要再说了!”
洛凡至此都还未发一声:“凌宝,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
她钻到大巴车尾的地方小声回应道:“昨天是我着急了,换做是我,也不得不去,不能全怪你,只是时间太不好。”
洛凡眼圈一红,声音都哽咽了:“让你承担了很多的压力,真的都是我不好,你能理解我已经很开心了。要么开年我就换一个工作,到时候就没有这些临场背锅的事儿了。”
凌凌苦笑:“你倒是想的美,你以为其他地方不背锅么?你又不可能去餐厅里端盘子,去看看那些个私募、企业,哪个高层不是接锅侠了。你拿着这份钱,就是别人推锅给你背的报酬。我爸妈还有孃孃他们都不做这些,他们不懂。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去就好了,回来我们再找时间看看怎么补救。路上注意安全,别太累了。”
两行泪顺着洛凡的脸颊流下来,咸咸的、烫烫的:“你对我怎么这样好…”
顿了顿他说:“可是我刚都还没有来得及拜年。”
凌凌叹口气:“别说了,你现在去说,就是往枪口上撞了。我找机会再说吧,你快去收拾行李吧,不要不开心了,我爱你。”
洛凡低声回了句饱含深情的我爱你,这才挂了电话。
至于招股书撰写大会,对他来说都算是轻车熟路了,即使是在不甚高涨的情绪里面,应付起来也都是得心应手。倒是往返各 12 个小时的飞行,让他思考了颇多——
(作者注:招股书撰写大会即 Drafting Session,通常由投行牵头,各个中介坐在圆桌讨论招股书中重要章节的撰写逻辑、顺序、语言文字,涉及到对公司和行业的深层理解。)
回头看起来这份工作,如果算上实习生那一年,也都过了八年了。
这份工作有趣么?可能是有趣的。面对这些复杂的实务情况,要比书本上所学艰深得多、复杂得多。甚至是很多实务中金融理论的应用,书本所提算不上九牛一毛。如果还考虑到人与人之间的博弈,那更是丰富到每天都是新的。
这份工作有挑战么?当然是有的,每天都有人在不堪重负、每年都有人被淘汰,总有人愁眉苦脸哭着鼻子解决不了问题。他在其中,虽算不上一帆风顺,但回头看起来,总还是游刃有余。
这样算来,自己似乎也很适合做这份工作,总还是能摸索出节奏、也都还能与人沟通、能带的起团队,这样是不是就够了?是不是说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自己也终可以坦然面对这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摆布的瞬间,真正地享受起来?
可是这份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呢?人们总说它高大上,而每天的时间又多数真真切切花在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之上,是不是说一所企业,其实没有投行,也可以买的了资产、甚至没有监管的硬约束的话,上市融资也都是分分钟弹指一挥间,那么作为中介,到底有什么附加值让人家非选自己不可?
他苦笑,又觉得自己除了出苦力为人分的那半个小拇指都凑不上的忧愁,在庞大的世界里,着实算不了什么。
虽然路走了这么长,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也曾经出去看了看、思考了一下其他的职业可能,这却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与他可以说几乎无关的特殊情况,让他对这份工作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是不是应该像年少时说的,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那么手上的事全做完了,却没人爱了、没所期待了,事做成了又有什么价值?
直到飞机落地,所有的情绪触底的时候,他才回了亦然的短信:“每天学一点如何做人。”这时已经是亚洲时间周日,亦然收到时正在奔赴机场的路上。
亦然:“老板,你这消失了好几天,还学做人,怎么回事?”
洛凡:“一言难尽……”,接着又发“回去说吧。”
年后的第一个周一,亦然就凑到洛凡的桌旁,八卦了起来:“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
“哎。”他只叹气,不说话。亦然正准备接着问下去,就见魏巍远远地冲她招手。
亦然冲洛凡说:“要么一会去买午饭吧。”
洛凡:“要么晚上去喝一杯吧。”
亦然皱眉,洛总这看上去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魏巍面带她惯常的甜美微笑,看着小快步挪过来的亦然,小声耳语了一句:“我辞职啦!”
“啊?!”亦然不知道作何反应,一下子觉得格外伤感。虽然每隔几天、就有同事发一封告别信,照理说二月初也是辞职高发季节,但往常的那些人,多半亦然连名字也没有见过,少数认得出的,也连句话都没有说过,几乎都算不上是认识。魏巍,是第一个这么近的人、每天坐在身边的、一起做项目的人,怎么也要走了呢?
“为什么啊?!”她的神色里包含着很多情感,有失落、郁闷、伤感,也还有恐惧和不知所措。
“我会去一个私募基金,人会在上海,机会很不错,又离家很近。”她的神色看起来无比放松,要比她常日里显出的淡定还要如释重负一些。
理智告诉亦然,这时她应该祝贺:“祝贺你魏巍姐。”却说的苦大仇深:“我为你高兴。只是以后我就少了一个饭搭子,也没有人可以站起来就聊天了。”
魏巍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我们还是可以微信上聊呀,你来了上海我们照样可以吃饭。这些你都不要担心。工作好好干,光明的前途等着你呢。”
亦然扑上去给她了一个拥抱,神色恍惚的回到了座位上。虽然说还有李冉、还有洛凡,这层楼里,也还遍布着一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世外高人,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不是厉害的人总是能最快找到出路,然后远走高飞,留下剩下的人继续跳格子搬砖呢?她忽然很失望,是对这份职业、更是对自己对于这份职业的憧憬。难道说半年就可以熟门熟路得事情,真的是因为只需要做这些,所以那些优秀的人就被无聊走了么?
她扭头望见充满激情努力改着 Excel 的凡时,手上不自觉的松了,这种深深的无意义感冲上心头,让她觉得好生没有意思。
傍晚的天台上,亦然端着酒杯吹着风,见洛凡一言不发先灌了两个 shot 下去。
亦然想伸手去拦,又觉得有些越界,想了想直接用工作提醒他道:“凡哥,我不想扫你兴,但在你彻底喝醉之前,你先回忆一下晚上还有没有事儿了?小心错过了哪个电话会。”
洛凡抿抿嘴,拿出黑莓又瞄了一眼重重扣在了一旁:“看过了,今晚真清净。”
“怎么回事啊?见家长不顺利?是不是我礼物选的不好?”
“呵呵,”他苦笑着又灌下一杯,“送出去不喜欢还好说,大不了再送一个呗。现在送的机会都没有了。”
啊?亦然心下一紧,这是谈崩了?“她父母对你不满意?”
洛凡扭头看着傍晚靛青色夜光中的层层楼宇,似是看破红尘的说了一句:“我被临时拉去纽约做了个招股书撰写大会,因为另一个 VP 在日本滑雪的时候摔断了肋骨,把肺戳着了不能飞。”说着留给亦然的半张侧脸上竟还浮起了一丝笑意,配着一滴说不清是汗还是泪的水已经滴到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