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程成又想再说，被王总狠狠地按住在座位上。审计师小朋友倒是鼓足了全部勇气站了起来：“我和程成总，已经几乎一个多星期都没有怎么睡了…”她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全部的勇气没有化成掷地有声的争论，反而哽咽起来听着反倒像是撒娇。“A 公司的年审从来都难做，各套管理账配起来就要比一般的公司多花很多时间，从来我们没日没夜、没有怨言，你们说我们做的慢，我们可以认，这里面确实有东西要比一般东西慢。但是我们审计师的职责，从来都不包括帮管理层发表观点这一项，说我们不专业，对不起，我不认！”她越说越激动，两滴眼泪从右眼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李冉忙帮忙打圆场：“叶总，要么咱么中场休息一下先？审计师的工作，确实有一定的局限性，这中间可能大家还是互相都有点误会。”洛凡一并给 Summer 挤着眼睛，示意赶快把小姑娘给带出去。
叶总却并没有接下这个话头，扭头问章则方：“则方，你们没有给审计师足够的配合么？怎么管理层的意见迟迟跟不上呢？”
章总突然被点到，一时慌乱，正组织着言语准备撇清，被 Summer 一时抢了先：“领导，我们的工作如前面说的，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甚至可以说没日没夜的向下推进。可是这有些意见，不是说岑总、章总一家说了就算的，毕竟往来账往来账，有来有往才能叫往来账，李总和 B 财务部的意见也同样重要。可是 B 有自己的审计师，很多信息我们并不熟悉。让我们出具一份双方都可以接受用作估值基础的财务数据，实在是在我们的职业范围之外。”
叶总的表情稍有缓和，突然李栋梁右手边的年轻人噌地一声站了起来：“Summer 总，且不说我们有什么意见，你们的人这种态度，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小姑娘丝毫没有畏惧也腾的一声站起来：“我们什么态度？！我们找你们核数，你们又是什么态度？！你们要是早点配合，至于大家要到这来说道么？！”说着砰地一声合上电脑扭头走出了会议室，重重地把门一带，连叶总都被愣住了。
王总急忙说：“差不多中午吃饭时间了，大家先去食堂吃点东西，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小范围再谈。一会我跟各中介负责人联系时间地点。大家先都散了。”
一场会下来，彻底把凡时看懵了，她扭头对亦然说：“这…怎么像甄嬛传？”
亦然正惦记着跑出去的小姑娘，一脸苦笑地问凡时：“我觉得我可能不到三分钟就死了，就那个名字都没有的宫女。”
凡时呵呵一笑：“那我肯定还死在你前面。”
下午的会自然没有二人出席的份，只得坐在楼下大堂继续赶工别的项目。这场小会开了不知多久，等李冉洛凡精疲力竭地下来，天已经黑了一半。
“怎么说？”亦然忙站起来问洛凡。
洛凡理了理一天下来已经塌下来的头发，说：“也不能算坏消息，时间表拖后了。”
听起来不太好，她接着又问：“这怎么说？”
李冉打断了两位：“这里不要说，车上再说。”
按理说不管是哪个税务合理的交易方案，完成重组都要 3-6 个月，考虑业务正处是旺季，半停运只为不惜一切代价赶交易怎么说都不合理。拖延时间表，是个不得不做的选择。只是叶总背着一身军令状，做不到总得要个说道。
李冉叹了口气：“我觉得审计师是背了这锅。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
洛凡接着补充：“不光是这拖延时间表的锅，两边往来账清不出来，审计师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做，我看叶总是两边调停不下来，才只好要审计师把这个锅一并都背了下来。”
亦然：“所以审计师怎么了？”
洛凡吹了口气：“审计团队保留，整个团队换人。”
她长大了嘴巴，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听说 Summer 今年还要靠着这个客户升合伙人…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又会怎么样，看着像是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甚至有可能是同岁，倘若刚毕业就受到影响，以后的工作要怎么办？
洛凡见她情绪不对，忙回来叮嘱两个姑娘：“虽说我也很同情她，但我跟你俩说啊，我知道你们都是天之骄子，都是一路最好的学生上来的，大家都是都一样，但可千万千万、万万万万不要像她一样冲动，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强迫自己闭嘴，让老板说话，哪怕你假装上厕所跑到那哭都行，这气是出了，值不值得呢？”
凡时点点头，亦然仍愣住在一旁。
第38章 过桥
“其实我也很理解她。”亦然盯着窗外，若有若无地回应洛凡：“她熬了一周的夜，精神本来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别人非但不肯定她的努力，还所有人都处处针对她。Summer 没能出来帮她说半句话，倘若不是程成，她还真的完全就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换了任何一个别人，也未必能撑的住。”把我放到她的位置上，我或许也做不了更好了，她心想。
洛凡叹口气：“你说的不错啊，谁都这样过来的，特别我们这些做中介的，受委屈、背锅都是常有的事，谁又不是顶尖名校出来的高材生、大名鼎鼎的别人家孩子了？只是一开始，你觉得心里受不住，由着性子来，慢慢的你发现，成人的世界，是要讲成本的。成本谁来担，还不是你自己担、你的团队担？你担的住、担的起，那你随便发你的脾气，你要是担不住、或者干脆根本不清楚这后果是什么，还不小心要牵连到了别人，那不叫性情中人，那叫幼稚。”
李冉点点头：“说的对。特别以后你要为你的团队负责的时候，你就更加不能轻易地把别人的人生拿出来当筹码发脾气。都是交换，要数着筹码来。”
她不再说话，这些道理想想都是说的通的，但是那个姑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难不成还回家被自己的老板劈头盖脸的骂上一顿，回家哭鼻子了么？想到这她不由得同情起自己那个在北京办公室大哭的下午，有天这些交易都做完了，它们会被印在各种各样的书上，可能被一些人传颂、被一些人记得。但谁又还记得那个崩溃的午后？像今天，除了那个姑娘自己，谁又还能记起她推门而出的那个时刻？亦然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赶到香港已又是一天深夜。这一天一天的同路灯为伴，她几乎都要忘了香港繁华的白天是怎么个样子了——
项目会暂停，但是工作和生活都还在继续。甚至这个项目的余波尚未消散，亦然和凡时已经如火如荼的投入到新的 pitch 和项目中去了。
魏巍这会正拿着模型框架同亦然讨论，就见凡时非常自觉不请自来的凑了上来。魏巍突然抬头友好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是要问，这位同事，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凡时双手背后，露出了她极其真诚的微笑，却一言不发。
亦然忙介绍道：“这是凡总派上项目支持我的实习生，叫贺凡时，凡时你跟魏巍姐做个自我介绍。”
凡时这才恍然大悟地开口：“魏巍姐你好，我是港科大四年级地学生，在这做春季实习生，在这个项目上还请你多多关照。”
魏巍温婉一笑：“好说好说。”便又低头对着纸开讲：“我觉得这个情况，得权衡一下，单店模型好归好，但是太复杂，我感觉管理层可能给不出这么多数据，但是完全把门店抹掉也不好，可能 Vintage（作者注：是一种金字塔型按时间分类的模型类型，一时找不到特别好的中文对应，就以英文代替了。）是一种比较好的做法。不过 Vintage 里面，也要仔细想想怎么拆，是不是考虑还是把一些东西拆开来按单店做，在反过来输入回去。”
亦然一边听一边想，觉得魏巍提的第三种方法做的出来：“我先想想，就按照你提的第三种方案先做一下怎么样？”
魏巍点头，又看向凡时：“你听懂了么？听不懂问我们啊。”
见她使劲点起了头，魏巍心想，这小姑娘够聪明啊，什么也没学能听懂 Vintage 模型？才听她说：“我没学过，我自己研究研究再问你们。”她抿着嘴回座位给亦然发了条 Skype：“你这个实习生，好萌啊。”
新的模型刚开了头，洛凡就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座位，经过走廊的时候飘上一句：“准备今天再去北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