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 沉默。他明白了眼前这女孩的身份。
张秀汶听完这几个问题,一开始觉得非常茫然。但她再想了想,又看了看 K 的脸,突然明白了过来。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惊骇得很。她又转过脸去看高希言,只见她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
时间列车像开了很久很久,将这三人都抛在了茫茫荒原上。良久,良久,K 垂下眼睫:“对不起。”
高希言捏紧拳头,重重朝他身上砸去,一拳,两拳,手指都快捏得出血。室内只有这拳拳到肉的闷响。张秀汶在一旁,整个儿吓哭了,只能大声喊着:“阿希,阿希——”
K 默不作声,任由她发泄。高希言打得头发都湿透,双手发软,整个儿跌坐在地上。张秀汶上前扶起她,哭着说:“阿希,你没事吧……”
高希言抬起头,看着 K 那张脸:“是施友谦?”
K 不擅说谎,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高希言答案。
高希言又问:“追杀你的,也是他?”
K 其实并不知道是谁追杀他,他是个简单的人。头脑简单,没有爱好,只会搏斗。唯一读过的书,是童年时在大街上捡到旅客扔到垃圾桶里的《老人与海》。那是他唯一看过的书,翻来覆去地看,直到会背,但全然不懂在讲什么。后来,人们告诉他,新濠有人要买保镖,价钱很高,他就跟着过来了。
主人是施友谦。K 不习惯这个嘈杂的中国城市,但是这里的食物很好吃。工作也很简单,施友谦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他去想。
但是在张秀汶避难的日子里,这头脑简单的人,也渐渐想明白了。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人追杀。
现在,高希言这样问他,K 回答不上来,只能不说话。
高希言站起来,一把拎起他衣领,狠狠吼:“去自首!你跟我去警署!把施友谦的事告诉他们!”K 身形高大,被她拉扯着向前,几乎从椅子跌到地上。
张秀汶抓着高希言的手臂,哭着说:“阿希,你冷静点,冷静点——你说那个人是谁?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高希言反问。
K 冷静地开口:“我去自首。”
张秀汶怔住。
K 又说:“我去警局自首。”
高希言大步开门:“我跟你一起去。”
K 回头看了张秀汶一眼,不做声地跟她走出门。张秀汶一直在流泪,跟上他们,走了几步,远远看着。
高希言走在前面。这楼梯非常狭窄,又闷又热,下了一层楼,一间屋子半敞着门。高希言经过时,听到里面传出电视机声响,剧中人大声喊着:“他有钱,有人脉,可以请最好的律师!我们斗不过他呀!”
冷汗从她背脊往下流,她突然停住脚步。K 在她身后,也停下。
电视机里,剧中人又喊:“听我说,冷静点,不要意气用事。不要打草惊蛇,等搜集到更多证据,等形势对我们更有利,等赢面更大一点,我们再出击!”
高希言在幽暗楼梯上停住脚。K 就在她身后。张秀汶紧紧跟随,在后面亦步亦趋,又离开一点距离,双眼红肿地看着他们。
高希言咬咬牙,回过头对 K 说:“自首!”她像在说服自己,机不可失似的,又高声说:“秀汶,我跟你一起,带他去自首!”
第66章 【66】你没遇险吧
高希言知道自己被施友谦的人跟踪,于是让张秀汶跟 K 先走,她垫后,分两部车。她有点不放心张秀汶,再三追问:“你会带他去警署的,是吧?”
张秀汶紧张巴巴地点着头,还在掉眼泪。
K 非常沉默,跟着张秀汶步出大楼。高希言开始看表,打算两分钟后再出门。她心急如焚,秒针转过一圈,她像过了一个要天天上补习班的暑假样漫长。秒针又走了几步,她按捺不住,就要推开破败旧楼的大铁门,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枪声。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有人高声尖叫,刺破这异常的静:“叫救护车呀——!”
高希言隔着铁门,看到 K 跟张秀汶倒在血泊中。她头脑轰的一下,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却在围观人群中,认出施友谦负责跟踪自己的手下。
她紧紧咬住嘴唇,站在门里,把身子缩到楼宇内,大口大口深呼吸。
冲出去?施友谦很快会知道,她见过 K,也许会怀疑她已经知道真相。他也许会杀了她,也许不会。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再没有机会为周礼洗脱罪名,为妈咪讨回真相。
不冲出去?张秀汶是她的朋友啊。
她的手牢牢捏住铁门把手,铁锈镀上她的掌心,汗水将铁锈染到她皮肉上。她将把手扭开,正要推门,发现已有路人在为张秀汶跟 K 做心肺复苏。
高希言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再度站到门后,等救护车抵达,将两人抬上车。她这才回过头,爬到有印度家庭餐馆那个楼层,在门牌前用力敲门,跟他们要了五份印度博饼,然后急匆匆下了楼。
高希言提着蛋糕跟印度薄饼回去,友晴扑上来,撒娇似的说她怎么离开这样久,她等蛋糕等了好久。高希言说:“我在网上看到有一家自制印度博饼很好吃,所以去找那个地方了。”她哄了一下友晴,在桌上打开盒子,露出里面一个个精致的杯子蛋糕,将小勺子递给友晴。友晴顿时忘了等待的煎熬。
她问友晴:“哥哥呢?”
“哥哥今天很早回来,一回来就钻到书房去啦。还凶巴巴地让我不要进来。”友晴贪吃,索性抛下勺子,捧起杯子蛋糕就咬下去,嘴巴都脏了。
高希言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嘴边。友晴笑了起来。
高希言静静看这女孩,她继承了施家的美貌,长得非常迷人,且美而不自知。如果不是十几年前那事,她也许会随父母一同移民,或是以难民身份到澳洲,继续过着优裕生活。但是,那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而她是施友谦的妹妹。
那个杀掉她母亲的人的妹妹。
施友谦仅剩的亲人。
这么想着,高希言的手轻轻放在友晴脖子上,手指很轻很轻地,搭在她的脖子上。
友晴突然把咬了一半的杯子蛋糕举起来,递到高希言跟前:“小阿姨,你吃啊!”
高希言看着她。
友晴又笑笑,笑得嘴边的蛋糕屑都掉下来,“以前阿姨就很喜欢吃,所以我觉得小阿姨也很喜欢吃。”
高希言放下手。她轻轻用手搂过施友晴的肩膀,低声说:“我不吃了,阿晴吃。”
施友谦在书房谈电话,手下告诉他,南美财政部长儿子那事,如果再联系不上合适的医生,会很麻烦。施友谦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了。”
书房电视上播放着十几个不同的新闻频道,他挂掉电话,随手点燃一支烟。抬起头,看到新濠本地电视,正在采访黄瑞风,坐在他身后的是他女儿黄馥。滚动字幕里,闪过“圣心医院院长黄瑞风支持医疗志愿服务 独生女赴非洲当仁医”的字样。
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用我的名字,捐六百万给圣心医院的医疗志愿机构……是,等对方打电话过来确认时,告诉他,我想跟他们院长吃个饭。”
这时,新闻频道上又出现了另一条新闻。女主播一副扑克脸地说:“今日傍晚,在新濠大学附近居民区发生了谋杀案,两名路人中枪倒地,送院后情况危急,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凶手尚未找到,警方根据子弹轨迹分析,认为很可能是附近楼宇天台上狙击手所为。凶徒作案动机仍未明确。”
施友谦看了一会,把电视关掉。
他走出书房,听到楼下饭厅传来施友晴的笑声,走下去看。一眼见到高希言在用小勺子喂她吃蛋糕。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搂过她,在她脸上亲了亲,“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脸色特别苍白,皮肤冰凉冰凉。施友谦吻她的瞬间,感觉到她的身体异常僵硬。他问:“不舒服?”
“今天走了很久。”
施友谦笑了笑:“以后像买蛋糕这种事,让别人做就是了。或者让人开车送你。何必自己跑。”
“以前爹地经常说,多走动,对身体好。”
施友谦暧昧地笑笑:“是多运动吧?你的运动还不够么?”
高希言没接他这话。施友晴在一旁,把蛋糕吃完,双眼开始盯着那印度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