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叔叔是为了你才会流血的,所以今天我们要去看他。爸爸不是教你要知恩图报吗?”
“我知道,我们去看叔叔,买很多吃的给叔叔。”
子龙蹲在地上,按着儿子的双肩,慎重地说:“你一定要记得那个叔叔很爱很爱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你告诉我很多遍了,我记得。”
两个人先去了花店,子龙买了一束鲜艳的玫瑰花,又转去了咖啡店,买了一杯不加糖的蓝山咖啡。
到达墓地的时候,雨停了。所有的新仇旧恨恰如这场细雨,虽消停却已淋湿全身。
墓地周围行行竹子,清风一吹,森森作响,似有魂魄归来。块块墓碑犹如立在梯田层层叠叠。无论伟大或渺小,高尚或卑微,富裕或贫穷,有情或无情,最终都不过是一抹残灰,占一寸土地罢了。所不同的是,有的人真正爱过,真正活过,而有的人不过如演戏一般,走个过场。那么,静静躺在地下的许致远必定是真正来过这个世界的。因为他一直记得一个人,也有一个一直记得他的人。
子龙和念远走到致远的墓碑前,他把玫瑰花和咖啡放在了致远的墓前,温柔微笑:“致远,你最爱的蓝山咖啡,还有玫瑰花。我记得我第一次送你玫瑰花的时候,你笑起来……笑起来真温暖。”
“念远,来,给叔叔磕一个头。”
念远照做了,不明所以地看着神情严肃而哀愁的爸爸。
子龙的声音慢慢变得沉郁而哀伤:“致远,你还好吗?我很好,你放心。”沉默了一会,子龙眼里闪烁着泪花,沉重地嗫嚅:“我很想你,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远处传来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是林宛宜,穿着一身黑色,她的头发剪短了,脸部瘦削,冷峻而忧伤,眼下的乌青显而易见,手上捧着一束白菊花。
念远一面跑向宛宜一面高兴地喊:“妈妈,妈妈,你来了,我好想你。妈妈,妈妈……”
宛宜疾走几步,蹲下来抱着儿子,脸上立刻浮出慈母的和蔼:“润润,妈妈也好想你。”
“妈妈,现在我不叫润润了,叫念远,爸爸给我新取的名字。”
“念远?”宛宜明白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和爸爸还有我住在一起啊?”
宛宜一时语塞,神情尴尬地说:“因为润润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
“可是我每天好想你啊。”念远低下头,伤心地说。
宛宜眼里闪着泪花,急忙说:“我们去爸……去你爸爸那好不好?”
“嗯。”念远快乐地点点头。
宛宜站起来,牵着念远朝子龙走去。
念远抬头问宛宜:“妈妈,你搬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你待会和妈妈去姥姥家玩。”
“好啊好啊,我也很想姥姥姥爷。可我答应了爸爸今天在这陪着叔叔。你明天来接我好不好?”
宛宜踌躇了片刻,说:“好,妈妈明天一定来接你。”
走到子龙旁边,宛宜把白菊花放下,感激地说:“谢谢你当初救了润润,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子龙始终没有抬头看宛宜一眼,一直半蹲在原地。
从此,天涯两端,再无交集。
“润润,你现在和妈妈一起走,好不好?”
子龙一把拉住念远的手。
念远指着致远的墓碑,笑着说:“妈妈,你明天来接我,我现在没空,要陪着叔叔呢。”
“好吧,你要乖乖听……”宛宜顿了顿,说,“妈妈明天一定来接你。妈妈还有事,就先走了。拜拜。”
“妈妈,拜拜。”
宛宜的背影坚挺而悲伤,犹如一座荒山,仿佛她在苦苦扛着难以承受的重量,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她心头密密麻麻的千疮百孔。
高跟鞋踩地的声音越来越小,宛宜渐渐远去。
突然,念远欣喜若狂地指着天空一方,推着子龙的身体,开心地说:“爸爸,爸爸,你看,天上有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都好美啊。”
阳光甫出,大地回暖。卓子龙慢慢站起来,林宛宜亦转过头,不约而同地朝着儿子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一道清澈亮丽的拱形彩虹悄然挂在天边,架起了一座通往幸福的桥梁。
第三十二章 番外 恍如隔世
夜很深,屋里黑暗得可怕。
林宛宜蜷缩在沙发背后,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一点一点吞噬。她在等丈夫卓子龙回家,最近子龙每天很晚才回家,总说加班。
但宛宜猜测,他是和兄弟许致远鬼混去了。
一开始,林宛宜开着灯,一边批改试卷一边等丈夫回家。但她疑心四起后,惴惴不安,就发着呆等;后来又觉得灯光刺眼,就关了灯;又不知不觉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仿佛这样可以保护自己。
她很害怕,忍不住瑟瑟发抖。
突然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子龙开了灯,问:“宛宜?”
宛宜没有起身,如幽灵开口:“你去哪了?”
“加班。”又是一句没有感情的敷衍话。
“你是不是和许致远上床去了?”宛宜突然怒吼。
子龙怨恨地盯着宛宜,在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凝视自己。子龙说:“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和致远真心相爱,但世俗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所以只好娶了你,给我生孩子。你别想逃!在外,你永远是我法律上的老婆!”
宛宜跳了起来,双手捶子龙,说:“你这个死变态!我要和你离婚!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你敢?别忘了我们的儿子谦润,你要他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歧视中吗?”
宛宜犹豫了,如果别人知道谦润有一个同性恋爸爸,那他从小要遭受多少白眼。
子龙抓住宛宜的双手,将她往地上一摔,忽然满脸满身是血,宛宜分不清他是子龙还是致远。他恶狠狠地说:“要不是你,致远不会死!我和致远养着谦润,幸福的三口之家,偏偏你让他出了车祸!该死的人是你!”
忽然又有谦润的哭声从房间传来,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
林宛宜从噩梦中醒来,浑身冷汗,嘴里还喃喃地呼唤着:“润润,润润……”
已经过去三年,如今林宛宜三十五岁,却仍经常梦见从前可怕的婚姻生活,卓子龙的冷暴力、揭穿真相的撕心裂肺、和儿子被迫分离的痛苦等等都让她倍感疲倦。
宛宜对这样的噩梦习以为常,想起前夫的种种可怕之处,她已经不再心痛,但念起儿子,又不免伤心落泪。
她爬下床,喝口水,此时才凌晨五点。
反正躺回床也睡不着,索性准备教案吧。这三年,林宛宜尽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已经成了学校口碑最好的高中语文教师。
但关于她离婚的种种谣言至今甚嚣尘上,不仅同事,家里的亲戚朋友也多有揣测。即便她的前夫是同性恋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有的人却充耳不闻,总爱窃窃私语,说是林宛宜的问题,让前夫厌倦了,才导致离婚。
又有人说林宛宜身体不行,有狐臭,前夫受不了,所以她至今也不敢再婚。
还有人说林宛宜水性杨花,有外遇,倒打一耙,说前夫是同性恋,于是两人离了婚。
各种谣言传得面目全非,传进宛宜耳里,她听一听,也别无他法,只能叹一声,这些人吃多了撑的,要管别人家闲事。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到头来,却成了坏人似的。
自己都能听到这些难听的话,父母想必会听到难听十倍百倍的话。宛宜懒得去争辩,也劝父母看开些。父母见女儿经历了一段残破的婚姻,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心里好不心疼,从不把难听的话带回家里,反而劝女儿想开,不要钻牛角尖。
现下,对林宛宜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父母身体健康,至于感情婚姻,她已经心灰意冷了。
宛宜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小初高学校,儿子谦润正在小学部读一年级。宛宜得了空就会去看望儿子。
儿子谦润也渐渐懂事,知道爸妈离了婚,永远不会和好。
在他眼神里,总闪烁着一种别的小孩没有的落落寡欢神色。每回宛宜见了孩子这种与众不同的眼神时,就忍不住心酸,觉得愧疚。从前谦润眼神里闪着星光,笑起来可爱俏皮,如今他不大爱笑,老抿着嘴。想起谦润现在由文化水平低的爷爷奶奶抚养,宛宜不免无可奈何地着急起来,他们只知养活而非养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