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时间换来的仅仅是一个惨痛的教训!试问这六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爱情从未降临,青春没了,孩子也白生了,完全落得一个惨绝人寰的地步。六年,整整六年!人生能有几个风华正茂的六年?回想过去的六年,就像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带走了美好的一切,只留自己遍体鳞伤。谎言、背叛、虚情假意,从最初就是一场精心策划,而自己竟不知不觉中成了一枚棋子。多么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六年前对爱情对婚姻有着无限向往的女孩。可脸上的皱纹、暗黄的皮肤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正在慢慢老去,伤痕毫不留情地告诉自己那一个噩梦是千真万确的!一个荒诞的六年让人心神俱伤,哪里还有力气去重新开始?未来?还有未来吗?过去、现在、未来不都被毁灭的干干净净吗?前方一片黑暗。宛宜恨不得去一个陌生的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小镇,孤独终老,无牵无挂。可她还有父母,还有爱她疼她的父母,她不能那么自私自利。
爸妈担心宛宜会出事,在门外敲门,问:“宜宜,你开开门,难过的话,在我和你爸面前哭出来,别憋着,宜宜,你开开门,好不好?”
宛宜知道爸妈担心自己,尽量平静地说:“爸、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自寻短见的,我会好好活着,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你们不用担心我。”
爸妈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坐在客厅里。
宛宜柔情而悲伤地摸着谦润的相片和衣服,泪水在脸上纵横交错,嘶哑地哭着:“润润,妈妈对不起你,不能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她的哭声里含着无穷无尽的悲恸与伤痛,这是一种声嘶力竭的悲哀,仿若猛虎失去幼崽。悲痛从四面八方气势汹汹,从内心深处不可见底,如浪潮将宛宜吞没,除了悲痛,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悲痛,如夜幕降临,黑暗迅速侵蚀村庄。
一个月,宛宜丝毫没有从这样巨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如果有孩子,伤痛可以减少大半,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无精打采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精神涣散,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上课经常走神,整日整夜地怏怏不乐。
爸妈反复劝解她,宛宜每次都点头说自己会振作起来,可第二天还是一副郁闷的样子。家里始终笼罩着诡秘悲伤的气氛。宛宜或站在街上呆滞地失神,或站在窗前流泪,或站在风里惆怅,一直无法走出阴影之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任何男性朋友她都不敢接触。这样沉重的伤痛何时才可以痊愈?还是永远都不会痊愈?宛宜心里完全没底。
这天下班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倾盆大雨,宛宜没有带雨伞。她也不愿躲在某处等雨停了再回家。她孤零零地哀伤地走在雨帘密布的路上,浑身都被雨水淋湿透了。暴雨如注,她看不清前方的路。阴雨天总是容易勾起人的伤心情怀。宛宜不禁想到过去不久的往事,心里恨得直痛。眼眶湿了,她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少女人最普通的愿望。而又有多少败于现实?那些出轨的负心汉,好歹对自己的妻子有一点真心,可骗婚的男人完全只有利用,只有利用。宛宜曾紧紧牵住的那双手那样冰冷,而世上又有多少女性和宛宜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信以为真地痴迷于一段毫无可恋的爱情或婚姻。
宛宜往深里想,如果同性婚姻合法化,就算不能让所有的同性恋者出柜,至少可以鼓励很多很多,那么就会大大减少像自己这类的无辜受害者。怨恨难消,宛宜不可能原谅子龙,但她真心希望同性婚姻尽早合法化,这样不仅许致远这类人可以获得幸福,陷入不堪婚姻的女性也会越来越少。
再大的雨水也不能熄灭宛宜心里的怒火和悲伤,她衰颓而丢魂失魄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眼前一片迷茫,她睁不开眼,只感到天旋地转,最终晕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宛宜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挂着点滴,爸妈哀伤憔悴地坐在旁边。
爸爸开口问:“宜宜,感觉怎么样?”
宛宜的头晕痛,她轻声说:“没事。”
妈妈脸上挂着泪痕,说:“宜宜,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呢。”
宛宜静静地看着爸妈。这些天,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了,殊不知,爸妈为自己操心老了不少。从小到大,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憔悴苍老。自己伤心,爸妈更伤心。他们的痛永远比儿女的痛深千百倍。
宛宜流出泪,说:“对不起,爸、妈。我以后不会这样了。”就算不为自己活着,为了爸妈也应该振作起来。他们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他们一大把年纪还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谦润被放在爷爷奶奶家抚养,子龙住在致远的屋子里。现在他一心埋头于工作,只想着多挣钱,给谦润一个更好的生活。他明白伤心无用,唯有好好活着才是对致远最大的回报。
可每当深夜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孤独寂寞便会如一阵狂风袭来,让他抓狂。家里的任何一个小物件都能让他想起致远,想起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盆坏死的文竹已经被放置在阳台,代之以一小盆新文竹。
子龙希望致远夜夜入梦,可从致远走后,子龙从未梦见过他。子龙只能对着相片静静地想念,墙壁上的婚纱照和婚约已经被他看了无数遍,可总觉得看不够。每次看,他都觉得自己和致远还是大学刚毕业,对未来无限向往。那段时间的生活是他这辈子最幸福最怀念的时光了。他相信,致远一定在屋子里一直陪着他。所以,子龙会好好活着,不再辜负致远。
其实人最难打败的是自己的心魔。致远可以奋不顾身地爱着子龙,而子龙却顾虑重重。子龙真正害怕的不是社会的歧视,也不是父母的失落,而是他无法坦然面对真正的自己,不肯彻底承认并尊重真正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社会流言有一定的冲击力但绝非掌握生死大权,人们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事,哪会时时刻刻盯着与自己无关的夫夫?社会歧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心魔,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活得快乐自在,歧视与祝福没有本质的差别。而父母的失落则更是不堪一击的借口了。其实,子龙心里十分清楚,哪怕自己性无能,哪怕自己一辈子不结婚,父母都会爱着自己,只要他们还在世上呼吸一天的空气,他们就会毫无保留地爱着自己。
或许自己出柜会对他们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他们绝对拥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再强大的外因也必须通过内因来起作用,否则不过石沉大海。而一旦起决定作用的内因奋勇直上,那就无可阻拦。现在子龙战胜了自己的心魔,能无所畏惧地面对真正的自己。只可惜,这一刻,正是他在人间空唤致远的时候。
数月后,转眼已是许致远的周年忌日,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仿佛一丝一丝的无边悲伤落在地面。
昨晚,子龙把儿子接了过来,今天一起去祭拜致远。事已至此,子龙父母依然无法理解子龙,有时甚至劝子龙多和女性接触,以医治他的“病”,他们仍希望子龙能有一个他们观念中的正常的婚姻家庭。子龙默默听完他们的话,摇摇头不说话。
他总是会想起致远,若他和自己一起住着,一起赡养父母该多好!
子龙对着衣橱发呆,不知选哪件衬衫好,蓦地想起致远说:“你穿蓝色衬衫,优雅;穿黑色衬衫呢,很有男人味;穿白色的嘛,嘿嘿,诱惑。”
“那你喜欢我穿哪件?”
致远凑近子龙的耳朵,低声说:“我啊,喜欢你不穿。”
最终,子龙选了黑色衬衫,穿上黑色裤子,配了一双黑色鞋子。
子龙把儿子脖子上的金菩萨摘下来,给他戴上致远送的虎形玉佩,说:“念远,以后你就戴着它,再也不要摘下来了。”
“这个真漂亮,上面还有一只老虎。爸爸,为什么今天我要穿新衣服新鞋子啊?”儿子看着身上的白衣服,脚上的白鞋子,好奇地问。
“我们去看叔叔。”
“是那个流了好多好多血的叔叔吗?”念远流露出害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