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您真爱开玩笑,您这样的爱,不觉得有些变态么?”
他扯了下嘴角,“那同江月白比起来呢?”
她不去看他,搭手在船栏上,“至少,他现在,不会再做强求我的事情。”
萧道隅没有再回话。
朦胧夜色里,天岁城巍峨庄严的耸立在半空,像虚浮缥缈的海市蜃楼,明日一早儿,便能进城了。
她琢磨了一万个法子,见到师父怎么把他带出天岁城,躲得远远的,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会考虑杀了萧道隅。
可真进了天岁城,她心里头却开始发虚。
城中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既没有亲军巡城日夜把守,也没有诸侯国宫中伺候的奴婢内侍。
一眼望去,除了辉煌的宫殿,到处云台泛泛,空旷广袤。
踏上浮云台许久,才从远处跑来个黑影子,到了跟前欠身行了一礼,“恭迎帝父归城。”
她说,“这是个空城么?就这么,你怎么和江月白打?”
他拂拂袖子,扇面一撑,“打不过,不打。他打来了,我就跑呗。”
眼下是什么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江月白那么多人,萧道隅说的不好听些,就是个空城城主,还说什么帝父,哪里有帝父的气势?
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言不讳要跑路,哪有帝王如此没骨气的?
她愕了下,“这不像你的做派。”
萧道隅乜她一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就同你大婚了,我昨晚上想了一宿,不能让你新婚就成了寡妇。”
她立时沉下脸,“你答应让我先见师父的。”
他说不耽误,“且先行过合卺礼,我带你去见国师就是。”
她知道没办法和萧道隅讨价还价,只行合卺礼不行周公之礼,她能答应,便点点头,回了个好。
跟着萧道隅进前宫,如何雕梁画栋,如何飞檐桃角她都没在意,被几个女使伺候着换了衣裳,又被领到太庙祭祀先祖帝王,萧道隅才来接她。
木偶一般按照天岁的礼节行过合卺礼,她总算透口气,伸手要去揭盖头,却被萧道隅按住了。
“天岁的规矩,亥时以前这顶透额罗的红盖头不可揭,要至亥时,由夫君亲子为你揭开才是。”
“可我这样,没办法见师父。”
他摇头,“国师不会在这事儿上计较,走罢。”
他在前,她在后,一路被他牵着走,打磨光滑的石英铺就得地面,倒映着萧道隅的影子,穿着大红喜服,头发也用红色的发带松松系着。
面前是这样好看的郎君,她一心想的却是如何把张幼陵救出去,远远离开天岁城。
两人走了多时,她觉得这么远的地方,应该乘马车会更快一些,随着盖头晃动,她四处打量过,这地方四面环水,想逃出去没有船是指定不行的,且天岁城周围几十里都是茫茫水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建这座城的时候,当时的帝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虽然这样能避免诸侯国作乱杀进城,可同时,这天岁城也同外边无法通信,真遇到攻击,必然全城覆没。
最主要的是,她即便有办法带张幼陵出城,也无处可躲,跳水么?很快就会溺死然后成为鱼虾的食物。
思量间,萧道隅躬身,把她领进一处密道里,周围黑暗,石梯是被墙壁上的火把照亮的,影影绰绰。
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座地宫,还很有可能是一座水下地宫。
沿着石梯一路往下,约一刻钟,总算到了间灰暗的殿宇。
萧道隅松开她,指指前方一张软榻,“国师,就在那里。”
她欣喜一阵,又撑手去揭盖头,这回,萧道隅没有阻止她。
红色的盖头落在地上,她看着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的张幼陵,忽然身子一软。
萧道隅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脸喃喃,“就委屈你些日子,等我对付完江月白,往后就都是你我的好日子了。”
苏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拱手揖礼,“主子,已经按您吩咐,把宁国公主同您大婚的消息昭告六国,燕国那边的线子也已经开始走动了。”
他颔首,“江月白那边有什么动作?”
苏让抬头,“线子回报,说他组建了火铳营,依臣看,他是想把天岁城轰个粉碎。”
他起身,把秦楚抱起来,放在另一张榻上,不以为意,“现在阿楚在我手里,我到要看看,他能奈我何!”
苏让说是,“不过这场战事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他替秦楚盖上毯子,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点,眼里是融融笑意。
“江山,美人,他江月白一样都别想得到。”
临江听到秦楚和萧道隅大婚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迅速下令严禁此事在君主面前提起,谁敢说就拔了舌头当即处死。
底下人兢兢战战,全都垂了头,有个胆子略大些的,哆嗦着往临江身后指。
临江一转身,就见江月白站在他身后,不过一丈的距离,此时此刻,苍白着脸毫无血色。
“她……同萧道隅大婚了?”
第48章 桂花同载酒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信念轰然倒塌下去。
什么天下, 什么隐忍,什么让他再等一等, 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她嫁给萧道隅了!
他还傻傻的以为只要他追的近些,再近些,就能赶上她的行程,能把她找回来。
自欺欺人,全都是他自己在欺骗自己罢了。
巳月城外怪不得不愿意和他一起回陈,原来一掌劈晕他就是为了溜走,把他甩的远远地。
是了,她说过的,萧道隅救过她, 她要嫁到天岁。她早就恨透了他, 哪里还会对他有半分感情?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不会了。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 踉跄退后两步,心灰意冷。
颓废的转过身, 心霍然绞在一起,他咬唇, 心中泫然, 这个女人怎么这般狠心?就一定要如此折磨他, 才会开心才会好受?才会觉得争回一口气吗?
自她跳崖后,他做的够多了,弥补的够多了,却始终挽回不了她, 她这是真的想让他死了。
罢了罢了,她要如何都随她心意,既然嫁给萧道隅了, 他也犯不上上杆子的再去追,人家没准现在过的快活,灭了天岁,想来会更加恨他。
只要她过得好,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是死是活,是被萧道隅做乱臣贼子砍了,把首级挂在城楼上去威震诸侯国,都随意罢。
他摆摆手,强撑着开口,“临江,休战,给萧道隅递降书,陈国归降,任凭天岁发落,孤累了。”
身后是十几个干将,都怀疑耳朵出了毛病,归降?国君这是在同他们说笑话呢吧?所有人都去看临江。
临江知道江月白现在是万念俱灰,说什么话都作不得数,抬颚示意其他人先行退下,过来扶他,江月白的手冰凉,像冰块一样,颤抖着。
“主子,您别意气用事,这是萧道隅说的,到底是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您想,咱们已经攻下魏国,破了天岁的屏障,这时候说君后嫁了过去,臣觉得这事不可能的呀,燕国那边对这件事也没回应不是?旁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君后这一路是追着秦琬去的天岁城,怎么可能说嫁人就嫁人?一定是萧道隅放出来的假消息。”
他说,“是么?”
临江猛点头,“肯定是,君后的脾性,您还不了解?她满心里都只有您,不会喜欢上萧道隅的,退一万步说,她和萧道隅,都认识十多年了也没嫁,还不能说明么?您别信,这件事就是个圈套。就是给犯人定死刑也得给死囚犯辩解的机会不是?您没听到君后亲口给您说,怎么能听信萧道隅的鬼话?”
他扶着临江,只是答应着,脑子里其实不太清明,但是临江说的对,他应该去见见阿楚,问个明白。
果然还是不死心的,在这件事情上,他太执着,执着深了,就成了执念。以前他不信任她,害她伤心难过,同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一次了,只要不是她亲口说的,他就捂起耳朵,找到她,问清楚。
虽然他不知道,万一得到的答案是真的,他会怎么办,他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浑浑噩噩的,是怎么出兵,怎么踏上战船,把天岁城围得水泄不通的,都像做梦一样。
他从战舱出来,被大太阳晒得眼睛生疼,适应了强光,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兵临天岁城下,那云雾中或露一角,或露一隅的神秘皇城,她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