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桃精通佛道两家,收起玉簪,双手交叠十指相扣,便是一记脱胎不动明王经的明灯印砸在做防御之态的本无横在身前的双臂之上,其声闷响,让面容祥和慈悲的和尚总算浮起一丝红云。
两人暂且算是停了下来。
仙桃骄傲地抬起下巴,冷笑道:“近几年是怎么了,你的修为怎么毫无存进?”
本无神色未动,道:“比不上你天纵奇才。”
仙桃抬起手,有些不耐烦,“你既然输了,便给我滚出这里。”
本无静立堂中,几乎是等到身前女尼耐心再次将要耗尽时,才走向柜台处,温和有礼道:“劳烦掌柜,结算下这几日住店的银钱,当日给的银子还需补足多少?”
何叔咧着嘴巴,苦哈哈道:“当日收银钱,是一时没认出姑爷你。这地契名字当日写的就是姑爷你的名字...”说到一半,仙桃冷声打断,“房契可在我手上,这客栈就是我的。”
何叔这是有苦难言,还记得姑爷小姐刚下山归家时,总是一副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的模样。当时姑爷刚打定主意还俗蓄发,剃发多年的光洁头顶,冒着一些硬硬的青茬,小姐常爱站高一截,数着姑爷头发长短,青丝长长,娶我之日短短。
苦守客栈几近二十年的何叔,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了下去,“姑爷,再给十贯文钱便够。”
白衣俊美的和尚轻轻颔首,从怀中拿出一点碎银,之后转身就走。
来时空无一物,去时依旧孑然一身。
仙桃见此冷哼连连,似乎还对何叔的处置不甚满意,过了半晌又露出一些恍惚之色。
旁观了一整场风波的殷红袖三人神情都有些尴尬。
郑思淼牵着玲玲脚底抹油,说了句先回房休息,便窜上了二楼。任言渊见状,仙桃前辈于他有大恩,原想上前宽慰几句,思量片刻又觉得以成年男子的身份与女子说这些□□,便跟着郑思淼一道回了房间。
殷红袖心中忍不住一讶,她发现刚刚自己居然从任言渊上楼前那一瞥看出了嘱托的意思。
这个克己守礼的读书人,对每个女子未免太过温柔了些。
红衣女子撇下心中这丝怪异之感,见仙桃慢慢踱向后院,默默跟了上去。
院中只有枝繁叶茂的桃树,择日开着累累桃花,就似昔日荣华还映照着当年。
站在桃树下的仙桃有些失魂落魄。
殷红袖默了默,静静道:“前些日子,我曾问过他为何不肯回头。”
“回头?”仙桃嗤笑一声,淡道:“我爹和我娘日夜都想着他回头,总觉得能为我还俗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我还敢跟佛祖撒个娇呢。我爹临死前还念着我这个不孝女儿至今没有好归宿。当年为了能让我二人能相守一生,他没少顶着族中遗老唾骂。”
“我娘本来不愿,见我铁了心肠,念着幼时将我送到青灯古佛旁,未能尽到一丝为母该尽的职责,两眼一闭咬牙为了我们两人的婚事张罗。看看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家子,幼女胡来,做人父母的也跟着疯了。我现在想想自己得多可笑,竟由着族中世交那群乌合之众戳着我爹娘的脊梁骨。”
都花了那么多的代价,都违了那么多俗世规矩,都负了漫天佛祖菩萨,怎么就无法好好在一起厮守终生了?
殷红袖静静听着,心中油然而起一些酸涩。
依着性子说了一通,如今眼角隐约有一丝细纹的仙桃复归平静,又轻声道:“我娘出身江左梅氏,幼时常被族中教导着读些女诫,常说女子离了夫家父族一生无处可依,就真如浮世飘萍。所以,她就总想着劝那人回头。”
殷红袖突然道:“你娘说的不对。”
仙桃一脸费解地望着她。
“女子在世间的身份,除了妻妾婢妓尼外,可还有其他?”
殷红袖从容笃定道:“有的,有人跟我说,还可以做世间人的英雄。你也一样,你如今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远比做人妻子来的自在。”
“本是女娇娥,也是顶天的英雄儿郎。”
第18章 线索 殷红袖稳得似在飞檐上生了根,身……
仙桃这次离开时,神情松快了不少。
众人按部就班各做自己的事,郑思淼这几日习武勤勉,加上身边有殷红袖这样的武道宗师指点,有实力较之以往可说得上是突飞猛进,卡在四时顶峰,只待武道果实瓜熟蒂落,一步迈入五藏。
荆三娘和玲玲,两人居然一见如故,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
至于任言渊则潜心修习离阳毒经,不肯休憩半分时日。他心知肚明,若多一分自保之力,便能减轻一丝殷红袖的心神。
日落时分,趁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间。殷红袖与任言渊说了些自己的打算,到了半夜,叮嘱玲玲去与荆三娘一起休息后,便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云娥轻功真气皆乃一绝,敛息自然不在话下。
殷红袖今日尚在韦府便决意夜里独自来此一探,韦通判说自己喜好幽静,故住在远离家眷离群索居。这话粗听确实挑不出错,然而世间豪门高祖的每一位家主因是族中重中之重,所居之地必在族群正中心的位置,不会有一位家主如此不设防敢住在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韦府位于东市,平日里夜有守城兵将巡视,内里还有护院供奉。
殷红袖穿过重重眼线,飘荡进韦夫人与韦通判所在的南山院,闭目听音。不过半炷香,她终于可以确定这诺大韦府,除了韦氏夫妇二人外,再无任何其他韦氏主子!
韦通判的二弟去岁秋闱高中解元,一身才华彰显的淋漓尽致,想是进京赶考,此时不在韦府倒也不稀奇。
但身子骨依旧康健尚在人世的韦老太太呢?听闻夫妇二人还有一子一女承欢膝下,这对韦家兄妹又去了哪里?
殷红袖翩然从院中似奔月嫦娥升起,悄悄前往韦府极北的竹楼。
来到竹楼,跃过高墙,红衣女子落地时,却悚然一惊。
墙的另一边,竟也是一处精致院落。
殷红袖心中微动连退数步,倒飞回竹制二楼,缀在弯弯的飞檐上,视线落在院落中没在阴影处的亭子,若有所思起来。
正思索间,忽吹来一阵大风。
殷红袖稳得似在飞檐上生了根,身形纹丝不动。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却从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她转头望去,刹那间平和目光变得锐利至极,死死盯着竹制二楼墙壁上霍然洞开的一道小门!
殷红袖回到客栈时,还未安眠的任言渊还坐在她的房中等候。
客栈近几年一向入不敷出,用度物什便不太讲究,灯油之类能用次一等的就绝对不多花一个铜板。就着昏黄不甚明亮的油灯,任言渊依旧认真研读着离阳毒经,正心神沉浸在辩蛊一卷时,殷红袖便悄无声息从窗口飘了进来。
还好,这几日两人已培养出了十足的默契。
见红衣女子还带着一丝寒气,任言渊眉眼温柔从桌边温着的小炉上拎其陶制茶壶,给殷红袖倒了一杯红褐色的茶水,轻轻推至殷红袖面前,轻声道:“先不着急说话,喝杯姜茶暖暖身再说。”
殷红袖望了任言渊一眼,以她真气内力早已寒暑难侵,但对于别人善意,殷红袖一向郑重以待,点了点头后,捧着恰到好处温度的茶盏一饮而尽。
随后,正色道:“此次前去,却有很重要的发现。”
任言渊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点头道:“我今日也意外得了一些收获。”
殷红袖疑道:“叠翠楼可是有新的情报了?”
任言渊摇了摇头,从大袖中找出昨日韦夫人送出来的谢礼,摊在手中,示意道:“就是此物。”
原来是今日任言渊行走时,意外将香囊掉落在地,捡起后触感似有一些不对。家父离世后,任母就依靠贩卖绣品过活,既能当做谋生的本事,任母刺绣技艺定然出众。
而肩负起与各大秀坊交涉工作的便是任言渊了,那几年亲手触摸的绣品实在繁复。
任言渊一经触碰,便觉香囊外处针脚似有些厚实,心中猜测这件绣有青羽鸟雀的香囊实则是一副双面绣。在殷红袖凝重眼神注视下,他将香囊拆解,摊开内里,就见其上则用一根青线绣着一个字。
“救?”
殷红袖皱紧眉头,沉声道:“这是何意?九阴蛊至今还未有解蛊之法,她当日便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