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9)

战场上,梁军士兵和赤戎人的尸体对半开,这仗胜是胜了,只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萧珩的语调尾音上扬,轻而飘,听上去有种戏谑之意,但又不尽是戏谑的意思。

沈华英在岭南的遭遇不是一两句话说得尽的,反倒是被遗忘的疲累和困倦此刻正如山洪猛兽般奔出来,掏空着她身体中的力气,沈华英脚触到地面,觉得仿佛踩在了棉花上,有些虚浮。

于是她说,“回军营后,我再与王爷细说。”

沈华英领着三万北方士兵在七月中旬到了交州,这个时候正好是当地的雨季,阴雨霏霏,连月不开,道路多被泛滥的河流淹没,加上丛林间瘴气弥漫,他们这群北方的士兵深入岭南后,还没摸清敌人的情况,就先被天公抖落的下马威打得个措手不及,粮草发霉的发霉,人马生病的生病。

而北军越是困窘失礼,敌方越是春风得意,四部落的人凭借对地形的熟稔,屡次展开偷袭,也不大举进攻,只以数百人为一小队,长期埋伏在密林中,只要她们稍有松懈,就伺机而动,或偷袭军营,或洗劫民户,令北军防不胜防。

沈华英边说边动作,三两下把脸上的血迹擦拭掉,完事了将汗巾往盆里一扔,示意亲兵康福把那盆泛红的污水端出去倒了。

走向萧珩的时候,沈华英利落的拆开发带,用手指胡乱捋好蓬乱的碎发,重新束在脑后。最后一个动作时,她人就已经坐在萧珩面前。斩钉截铁的问,“世子这次来,带了多少人马?”

这军营里沉寂得异常,不是说它静,相反的,远处时常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传来,但入耳却是一团化不开的绵软,像一头匍匐在地的老迈雄狮般萎靡不振,萧珩打量了好久,才看明白那笼罩在整个大营上空的暮气是从士兵们泛白的病容上聚拢起来的。

“一万,眼下驻扎在扶绥。”萧珩回答完沈华英的问话,定眼一看,觉得她的疲倦下也隐隐浮动着病气,怕也是初到岭南,水土不服,得了外来人难以抗御的疫病。“你一个三品大将,有权调动驻地的所有守军,怎么不要交州刺史出兵替你们打前阵。”

这话问出的事实就沉重微妙了,只听沈华英坦白道,“皇上没给我这个权利,我只调得动我带来的三万人马。”

她话里话外不露半丝情绪,却在萧珩心里带起不少涟漪。沈华英以女儿身受封大将军的过程他是知道的,当时沈华英刚刚斩杀盘庚不久,风头正盛,萧珩还以为自家皇兄力排众议,打破常规推沈华英上位是不拘一格赏识人才,现在看来,却似乎感到有些变味。

他只好将这个话题带过,笑道。“无妨无妨,论军职,现在还高我半截,本王又巴巴送上门来给你使唤,今后沈将军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这话沈华英听完就抛脑后去了,她连交州一个小郡的军马也无权调度,又怎么可能指挥他广陵王。

只怕是皇帝仍旧不放心她,故意派了这广陵王来监视她。

沈华英直奔主题,“时雄这人你了解多少?”

“啧,那根葱?”

“交州刺史。”

“啊,时家,交州的第一豪族,自时家先祖时逊被封为交州刺史到现在,时家已经盘踞交州上百年了,早在二三十年前,时家子弟就并列郡守,雄长交州。岭南这地方你也看到了,穷山恶水的,和中原就靠一条梅关古道勾连着,朝廷管辖松散,这么几代下来,时家就算是这交州的半个王了,我们定边侯府镇守南越时对他家也得礼让三分。”

“这么说,交州的事宜。包括政治,军事,经济基本全部掌控在时雄手里。”

萧珩听出了猫腻,挑眼看着沈华英说,“你想说什么?”

第8章

沈华英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地图在萧珩面前展开,指给他看说“圆圈是我们驻扎的地方,三角是交州时家军驻扎的地方。”

“奇怪的是,每次四部落的人来袭时,时家军都能幸免,现在看来大大小小的偷袭差不多有上百回,他们的营帐却只有五次遭遇袭击,倒像是误伤。”沈华英从地图上收回目光看着萧珩说“据我所知,南越臣服梁后,赤戎,鬼方,阴胡,蛟鞣和汉族多有通婚,而交州和南越相邻,这种现象更为普遍,时家子弟中也不乏纳四族女子为内室的。”

萧珩一下子听明白了,“你怀疑时家人通敌?”

沈华英落回座位,静静的看着萧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委婉的说:“就我到交州后看到的,交州的军队从未主动回击过四部落的侵扰。”

萧珩听完,一伸手捞过桌边的笔墨,边动作边说。“本王这就传信宋锐,要他先隐匿大军行踪,按兵不动。”

沈华英点点头,这也正是她打算的。

这么大的事情,萧珩不可能不查探清楚,而没料到他们这刚有点动作,时家嗅着味儿先出了手,派出刺客刺杀萧珩。

为什么只刺杀萧珩呢?

这实在是条一石二鸟的计谋。皇帝原本就对沈华英心存芥蒂,倘若皇帝的胞弟在交州被刺杀身亡,而沈华英却毫毛无伤的话,不用蒋家再出手,沈华英的处境也会十分危险。

好在萧珩身边带了不少密卫,时家的刺杀以失败告终。

但这之后,时雄出的招却是更加阴损了,他勾结交州的富商巨贾囤积粮食,操控粮价。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将郁林的粮食价格提高了二十三倍,到了四月份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横躺着着因为买不起粮食而饿得脱力的人。

这个时候,时雄转运粮食到郁林,合浦救济饥饿的人,可是半个月后,他就声称转运的粮食被南北军营的人劫走了,成功激起郁林百姓对沈华英和萧珩的怨恨。

饥饿的百姓们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围在军营外,一声声的哭饥,一声声的喊饿,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不分昼夜的响起。

沈华英和萧珩站在哨楼极目看过去,阴雨蒙蒙中蓬头垢面的脑袋密密排列开,沉沉的黝黑盖在冷冷的绿场上,从他们的眼里跳进他们的心底,永无止息。

前排的人肩上扛着木匾,向着军营的一面上画着坐在大米仓上的弥勒佛,一手数佛珠,一手捏紧口袋,笑里浮动着油油的亮光,难民们在下面苦吟:我佛本慈悲,米贵袋不开,百姓饥饿苦,只顾自己肥。

“宣战吧!”说这话的时候,萧珩的手搭在了面前的围栏上,因为太过用力,手背显出五条清晰的青筋。

沈华英抿了一下皲裂的口唇,忧心更重。“只怕时雄和南越四族就等着我们这样做。”

“现在开战,我们的敌人还是时雄和四族,再拖下去,郁林的百姓也要和我们为敌了。”

沈华英想了想先点头,再摇头:“不宣战,直接派军攻进苍梧郡,交州的粮食大部分都在苍梧的商贾中,先抢占几个粮仓。”

夏初,空气中还浮着美人蕉的淡香,这个时候萧珩主动发兵攻打苍梧,首战告捷,只不过次战就碰到了根硬骨头,两军僵持不下。沈华英原本驻守在郁林南边,修兵以备四族人侵袭,听到消息不得不抽调一万士卒前去支援。

沈华英和萧珩都亲临阵前,指挥三军作战,南北军和交州军的形势已不相称,军队力量更加悬殊,士卒夜不释弓,晨不离鞍,昼夜不得休息,疲兵一再迎战,一人要敌十人。

一夜激战,东方现白时,阵亡与受伤的士兵遍地都是,萧珩身边剩下的还不足百人,而且已经疲惫到了极点,难以持稳兵器。

萧珩也觉得头目眩晕的厉害,但仍然带伤忍痛,振臂鼓舞士卒奋勇回击,重伤和轻伤的士兵也都跟着一跃而起,端着□□杀向敌人,迫使敌骑后退。

等阳光从云端漏出来也没照透弥漫的硝烟,反而使得狼藉的战场暴露无遗,横七竖八的尸首,带血悬肉的兵器陡然被阳光照出一副恐怖荒凉的面目。

萧珩缓缓转身,就发现身后居然也还站着二三十人,他们的兵器折断了,箭也射完,手无寸铁,初升的阳光在他们脚下拉开一条狭长的影子,影子看起来却也还比人健壮些。

“走,回营!”

等萧珩领着稀稀拉拉的二十六人回到营中。

营帐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一个萧珩没见到一定想不到,见到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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