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百城大怒,“老子信你祖宗!”
说着却看见何钺隐隐将有动作,屠百城心头一骇,恶声道,“你给我等着!”随即招呼上同伙退回客栈,绕从后院离开。
沈华英转而对何钺说,“他们虽然是土匪,但还算有情有义,希望何大人看在沈华英的面子上,不要派兵追拿。”
何钺沉吟了片刻,当下荡开一个浅笑,一边摆手让人赶来马车一边道,“谨遵姑娘吩咐,那么,请姑娘上车吧!”
三月初四,沈华英进入金陵城,三月初五,皇帝在章华殿召见她。
这两日都是个难得的晴天,青天碧落之下,赭色的野草根部还含着绵柔的绿意,浑然不叫人觉得肃杀寒冷。水边楼阁悬满五彩的长幡,红的,黄的,绿的,白的,处处迎风招展着,未闻笙歌,犹见处处长袖舞动。媚影妖红,点燃着远处淡若水墨背景的青山白雪,饱觉着一缕缕含蓄深邃的明媚风情。
然而沈华英的心却是硬的,冷的。
回金陵的路上,她把自己关在马车,与世隔绝,不跟任何人说话,跟谁说话都不想。
她哭不出来,悲伤的情绪在体内四处冲撞,试图寻找发泄的出口,空气中布满一股压迫的沉重力量,令她疲惫至极。起初只是一种身体疼痛的感觉,她弓着身体躺在床上,感到心口撕裂的刺痛。
那种刺痛,仿佛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块填满了她的胸腔,痛苦像夏天的潮水,不断上涨,把她淹没在一种幽深的黑暗中。
所以她的心老了,不是死了,只是老了,还没有长大就老硬了。
沈华英在太监乔保颐的带领下跨进章华殿,乔保颐这会儿不称呼她“娘娘”了,事实上,他表现地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走进大门,沈华英就见皇帝人斜身坐在矮榻上,拿着一本奏折在看,听到乔保颐的通报后才将奏折搁下,抬眼看见沈华英,眼底情绪复杂得看不见底。
过了片刻,他含着未达眼底的浅笑看着沈华英走近,跪拜,起身。然后也跟是第一次见着她似的说:“沈姑娘只身夺取盘庚首级,为叔父报仇,振动九州,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沈华英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毫无情绪,弓着身道,“多谢陛下赞誉,这都是托了陛下的宏福。”
话外之音,隐隐浮动着愤恨。
沈华英到北境走了一遭,已经弄明白了北境如此突然沦陷的原因,果然是幽州刺史时雄在听说沈华英顶替时千鸽为后后,勃然大怒,派人放暗箭射伤了沈烆,并扬言与沈家势不两立。
夏人嗅着味儿鼓盆而歌说沈烆已归顺夏国,这就更加给了时雄公报私仇的借口,他打着替朝廷清缴奸臣的名头拉兵攻打镇北台,夏人趁此发难,一举攻下飞弋关。
时雄见自己犯下如此弥天大祸,害怕之下,索性一不二不休,完完全全倒向了夏国,继而与夏军里应外合,侵占了整个北境。
眼下时家已成为千夫所指,梁人凡是名字中带“雄”字的都耻与时雄同名,纷纷改了名字。
但这一切归根究底是谁的错呢?
沈华英的眼睛始终不卑不亢的看着皇帝。
是这位年轻皇帝的疑心和猜忌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皇帝点点头,嘴角似乎挂着笑痕,浑身上下却找不出半点笑意。“朕看沈姑娘也乏了,那便退下吧!”
沈华英随即道,“臣女有事恳请陛下。”
皇帝眸子一沉,似已经压着些不耐,冷冷淡淡的问,“何事?”
“臣女一家人皆死于夏人之手,家门如今只剩下臣女一人,臣女不敢忘却沈家三代志愿,浑浑噩噩的苟活于世.....”
“你想说什么?”皇帝打断她。
沈华英跪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时声音很大,然而再大的声音也不及她接下来吐出的语句那般掷地有声,回响不绝。“臣女恳请陛下允臣带兵打仗,为国杀敌!”
一个女人,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可笑,实在是可笑!
可笑得皇上连佯装的笑意都懒得去维持了。
萧珏的目光犹在沈华英脸上逡巡,像是要剖开她的皮囊挖掘出些什么,而最终沈华英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从自己身上挖出他想要的东西,他挥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一样驱赶着沈华英。“夏人自有英勇的男儿前去驱除,沈姑娘就不必忧怀了。”
这局面是沈华英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她也从不指着这么轻易的就以女子之身讨得兵权。
只见沈华英弯腰砰砰又磕了两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一缕殷红蛇一样自她额头爬下,在鼻根处分为两股,如一把长叉横贯而下,隐隐显出几分血色机锋。
“飞弋关因何失守,北境因何沦陷,臣女一族为何造此灭门惨祸?若是陛下不许臣女上战场,臣女难以意平。”她一口气连发三问,语气巍然迫人。
皇帝陡然站起,明朗的身形轮廓有淡淡的流光浮动,却因为沈华英话里的要挟之意压上了一种阴沉的气势。“放肆!”
说着,皇帝手一挥,扫出桌边的茶盏。那只制工精良的青瓷茶杯在沈华英额上破碎,迸溅开的茶水冲刷了先前的血迹。但很快的就有新的血液从新的伤口流出,裹挟着茶叶汩汩流过沈华英的脸。
那看上去很狼狈,整个大殿的气氛也紧绷得像是副盖了盖的棺材。
皇帝踱步来到沈华英面前,他英挺的身材挡住了窗口漏进的阳光,跪在他面前的沈华英左边脸上染上几分暗色,而把右边侧脸的棱角拉得越加分明。她脊梁笔直,挺立着犹如一柄顶天立永不弯折的长|枪,自有一番灼灼英气不被她皇帝的威严所吞没。
“你这是在寻死!”皇帝沉声道,声音很低,只是说给沈华英听的,满身的怒意和杀气也是直直奔着沈华英一个人去的。
沈华英微微抬眼,心中有不平,眼中藏着倔强的对抗。她说了曾经在这大殿上对皇帝说过的那句话,“臣女大罪,只是还望陛下允许臣将这这一副身骨倒在战场上。”顿了一下,沈华英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皇帝听得道的语调道,“您该知道的,臣女离宫时带走了后印,若是天下因此知晓北境沦陷的原因,陛下,你当如何面对您的臣民?”
皇帝吐了,吐了好一大口血。
其实皇帝吐血的原因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沈华英这胆大包天而又句句字字直戳她心窝的要挟言论。
实在是这个时候,梁朝的局面已非“严峻”二字可以形容。
只见沈华英弯腰砰砰又磕了两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一缕殷红蛇一样自她额头爬下,在鼻根处分为两股,如一把长叉横贯而下,隐隐显出几分血色机锋。
攻入北境的夏人玩了一手暗度陈仓的好计谋,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北境刻意造谣生势,使得梁军以为胡夏军队正在在北境蓄力进攻关中,另一路却已经暗中顺着洮水而下,由广汉入蜀郡,转踺为,朱提,趁着南越定边侯霍修北上驰援时,策反了南越四大部落,继而联合鬼方,赤戎,蛟鞣,阴胡四族之力,攻打益州和交州。
要说南越四族,一直是梁在南方边境的隐患,百余年来大动静没有,小动作不断。
还是到了永宁年间,武陵王的嫡长女舜华郡主嫁入定边侯府。舜华郡主聪颖悟绝伦,有治世□□之才。她嫁入定边侯府后,积极倡导五族共存,同修安好。
在她的建议和影响下,霍修改变了对南方四族的见之必逐,逐之必杀的强硬姿态,转而采取刚柔并济的策略,杀伐与招降双管齐下,最终收服了四族人,将千里南越引入到一个在此之前从未抵达过的五族共存的和乐之境。
而如今时隔二十五年,四族再次倒戈,与梁为敌,其实也算不得是出人意外的事情,这些蛮夷之人长期游走于荒凉贫瘠的草原,恶劣的环境铸就了他们不同于汉人的生存信仰,汉人认为人无信而不立,讲究仁义礼智信,而对于四族人来说,他们从来只服从强力而非信义。
令梁人震惊的是胡夏人比他们更早的认识了这一点,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利用起这一点推进他们入侵的步伐。
短短一月,夏人联结四族在南疆大范围发动战争,已经占领了益州西南,西北,西部和交州西部大部分地区,在益州和交州立稳脚跟,与北境的部队伍互成掎角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