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44)

晨光熹微,天已经快亮了。

皇帝仍旧立在湖边不动,裹着天际将明而未明时分的那种半透明黑色,他的模糊的身影看上去比青烟还要孤独。

眼看早朝的时间都要到了,乔保颐不得不上前提醒。

太后出事后,皇帝只是将沈华英收押待审而没有立即处决的事在前朝和后宫都引起了很多非议,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皇帝。他们来这一趟很不容易,在内要避开玄央公主的眼线,在外要躲开众大臣的耳目。

倘若稍有不慎露了马脚,那么就是皇帝自己也将面临天下人的攻讦。

乔保颐委婉的道“陛下,该回宫了,晚了,只怕宫里的奴才们要着慌了。”

皇帝好像大梦中被人惊醒了一般,扭过头来,眸子熠熠生辉。

乔保颐吓了一跳。

一个沉默太久的人突然精神抖擞时总会让人感到惊讶。“陛下?”

“回宫。”皇帝转身就往湖岸走,语气和举动都和之前黯然神伤的模样大为不同,仿佛想明白了什么,重又变成了那个沉稳深虑的帝王,周身都是一派上位者的威严。

饶是行走宫廷多年,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乔保颐也没能揣测出皇帝此刻的心思。

这是不在乎了,

还是在刻意粉饰忧切,

亦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回到皇宫,抢在上早朝的最后一点时间,皇帝手书了一封信函,让乔保颐找心腹属下送出去。

乔保颐接过一瞧,信函是给阳姿公主的。

阳姿公主这四个字,宫廷已经很少有人提,但每每提起来,知道的人总是不少。

这位公主算得上是皇家的一朵奇葩。

她是孝康帝最小的孩子,是当今圣上的姑姑,生来心智就与众不同,很是聪颖,但也真是应了那句慧极必伤的老话,对世事看得太过通透的人往往会被世事伤得更深。

阳姿公主十五岁时不堪宫廷的尔虞我诈,打着为已故孝康帝祈福的幌子拜入禅宗门下,带发修行。算算时间,到现在已经足足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来不管皇家如何施压,她也仍旧我行我素的隐居深山古寺,没有回来过一次。

皇帝年少时和这位几乎同龄的姑姑感情深厚,未登基前时常去她修行的古寺拜访。

这位公主素来是两耳一闭,不理红尘事的,乔保颐捧着书函往外送时忍不住犯嘀咕,皇帝这个时候找她是为何?

过了两日,皇帝又让乔保颐去做了一件令他大感吃惊的事情——暗中带霍时穆去牢狱中见沈华英。

诏书上虽然说的是将霍时穆褫夺爵位,收押大牢,但其实他只是被软禁在了郡邸。

毕竟是霍修的独子,这点体面朝廷是必须要给的。

他所入住的院落里里外外全是侍卫,戒备十分森严,不过皇帝却也没有苛待她,一日三餐派人专人送来,那些食物还是从皇宫的御膳房拿来的,山珍海味,珍馐美酒,应有尽有,只是他的衣食住行全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一举一动都有十数双眼睛盯着,不得自由。

事已至此,霍时穆心性洒脱,怀揣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心情,闷头吃了两月的御膳。

这一天乔保颐走进郡邸,就见霍时穆盘腿坐在廊檐下,左边一个五福捧寿熏炉沉香袅袅,右边一个小火炉正温着松花酒。他斜披着一件华美的苍青色棉袍,慵慵懒懒的自饮自酌着。

抬头见到乔保颐,霍时穆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挑眉一笑,道:“哟,这不是乔公公吗,稀客稀客啊。”

好一个气定神闲的阶下囚。

毕竟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乔保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不管霍时穆什么反应,躬身道:“老奴见过侯爷。”

霍时穆啧了一声,往后一躺,翘着二郎腿道:“乔公公这不会是在喊我把,据我所知,我现在是阶下囚来着,可不是什么侯爷了。你瞅瞅,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那个侯爷是被人这么看着的,我如个厕他们也跟着去,他们要是姑娘,我都要怀疑是看上我了。”

霍时穆喋喋不休,乔保颐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进来不过说了六个字就换来这人的一通滔滔不绝。

乔保颐只好改口,“霍爷,老奴有要事与您说。”他走近两步,开门见山道:“沈将军月前回了京都,眼下被囚在大牢里。”

这话一出,霍时穆一下子收住了声音。“你说什么?”

乔保颐低声将沈华英入狱一事的来龙去脉纤细的复述了一遍。

第37章

听完乔保颐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很长一段时间,霍时穆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有月光穿过繁密的枝叶,艰难的来到地面,在枯死的落叶上落下无数凄寒的光斑,他才有所动作。

乔保颐看到他抬起头望向天空,立刻屏住了气息,小心翼翼的等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这位爷的性子乔保颐是知道的,乔保颐只求他别气昏了头,再做出什么惊世之举。

但其实霍时穆只是收回目光,说了一句,“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乔公公带路吧。”

章华殿上,皇帝正在站在桌案边在烛光下展开北方军事防御图来细细看着。

霍时穆被褫夺爵位,沈华英被捕下狱,梁朝两月间自折了两员骁将,胡夏人立即采取了行动。

就连信誓旦旦要重新归顺梁朝的四族人也打着梁朝不肯杀霍时穆的由头大肆侵扰。

内忧外患,全部压在皇帝肩头。

进到大殿上,霍时穆开门见山就问:“陛下需要我做什么,才肯出手救沈华英。”

他眉宇间交织着难抑的激切,开口逼问时双眼透出来的一股咄咄逼人的尖锐,正要行礼的乔保颐收了声音,也收了动作,识趣的退到一旁不敢言语。

皇帝转身坐到椅子上,眼角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他抬头看了霍时穆一眼,发现他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却又气势逼人的模样时,怔了一下,低下头在霍时穆目光触及不到的角度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哦,你就笃定朕需要你做点什么?”

霍时穆盯着皇帝,一言不发,但脸上的神情分明是说:您别挂完抹角了,直接点吧。

皇帝也抬头盯着霍时穆,脸上逐渐浮现出不容侵犯的威严,干脆利落的道:“两件事。”

“什么?”

“第一,先让自己从郡邸出来;第二,带兵去北境和夏人交战,不要打赢仗,要打败仗,明面上败得越惨烈越好。”

古怪,皇帝提的这两件事都古怪得很。

什么叫让自己从郡邸出来,他是被朝廷软禁到郡邸的,叫皇上这么说倒好像是他赖在郡邸不愿出来似的。

还有为何要打败仗?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君王的神情都无懈可击,但霍时穆心底的弦却绷得紧紧的,在皇帝的凝视下,他很快感到了手心和背心的湿意。

他平生从未像此刻这般认识到了皇帝的心机深沉,在帝王锐利的目光下任何人都像是一张一览无遗的白纸,落在他的案头,任由他拿捏。

而那个被拿捏的人根本洞察不了他的心思半分。

“嗯?”皇帝鼻间低吟出一声,“不愿意?”

其实霍时穆根本就没有选择。

在知道沈华英是因为自己而陷入那种处境后,不管如何,他也只能说好。

章华殿是皇帝的寝殿所在,皇帝下朝后大都在此处理政务,批阅奏折,入了夜后,章华殿内的灯火总是最明亮的,万千烛光摇曳如星辰闪烁,璀璨可与天上的银河争辉,然而今日早已过了点灯的时辰,章华殿仍是一片幽暗。

皇帝斜靠在椅背上,看似无所事事,却分明心事重重,负责掌灯的大太监暗暗看了眼的皇帝,欲言又止,轻声吩咐小太监掌灯。

在小太监点到第十盏灯时,皇帝忽而直起了身子,狭长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如两把出鞘的剑。“够了,都退下,告诉门外的守卫,都退到百步外守着,无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清晏宫。”

掌灯太监被吓得一个哆嗦,指尖被火焰烧焦了一块皮肉,他当然不敢叫痛,只是盯着簌簌飘落的灯花瑟瑟发抖。

“老奴遵命!”

等殿内的人都退出后,西面的窗柩豁然洞开,冷风灌入,直吹得帘幕颤抖,蜡烛的焰火也不住扑索,点点灯光在半透明的暗色里摇晃不定。

门窗开而又合,只在眨眼之间,风声里,跃进来两抹细长的墨黑色影子。

上一篇:折你入怀下一篇:先破后立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