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29)

四下一片死寂,甚至连林间落雪的声音都听得清晰,好久,皇帝才缓和了神色,摆手屏退将沈华英团团围住的侍卫。

沈华英忙退开三步,跪下身请罪。

皇帝寻了方石头坐下,因为微向后仰的姿势,他的下颔也扬起了几分,是一种高傲的的姿态,神态却很放松,看着沈华英头顶的眼角蕴着一簇淡若无痕的浅笑,悄无声息漫进深邃的瞳子。

“起来吧。”

沈华英依言起身,站起来后才发现皇帝坐在石头上,她生得高挑,这一站起来就避免不了大不敬的俯视到皇帝发上的玉冠,只好又单膝跪下去。

“营中喧哗,朕出来走走,不想你在溪边,是朕惊扰了沈将军。”

沈华英忙道“是微臣鲁莽,冒犯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坐。”

“是!”

等沈华英依言坐在皇帝左下方的岩石上,皇帝正眼看着沈华英散开的头发,寒气飘出,绕着头顶打转,就像秋天的树林里降下的一场白霜。他问:“你在此梳洗?”

“不,”沈华英恭敬道:“臣方才喝了些酒,觉得有些闷热,才将头伸入溪水中冲洗。”说完,不待皇帝应答,沈华英拱手道:“恕微臣失礼。”然后掉头去寻找束发的布带。

皇帝却先沈华英一步在自己身侧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一条青灰色的布带,简朴得很,边缘翻卷着不少线头,看起来像是随意从某匹布上撕下来的。

皇帝瞧了一眼,就将眼睛移开去看沈华英,她的头发比寻常的女子要短很多,刚好齐肩,颜色却很深,堆在肩头像一砚新磨的水墨,柔化了几分她脸部的英气,带出几分女子的情态出来。

沈华英不敢真的起身去找,只得转动眼珠四处打量,遍寻不见后,略一思索,轻车熟路的伸手就将长衫的衣襟翻了起来,皇帝算看明白了,她的发带都是从那儿撕下来的。

“这个?”皇帝用两根手指拈了身侧的发带,递到沈华英面前。

“是的,多谢陛下。”沈华英伸出双手去接,发带一端垂在她的掌中,被微风吹动着,触着他的掌心摇动。

大约摇晃了五六下,布带才从皇帝两指间滑出落在沈华英掌中。

沈华英又恭敬的道了声谢,接过后,她将发带放在膝盖上,两手齐动,将头发利落迅速的拢在脑后,再拾起布带饶了四圈,扎出一束高扬的马尾。

仿佛两帘卷起的布幔将她的英气锐气全卷了出来。

皇帝惊觉什么,古怪的看了沈华英一眼,又别开眼睛看向远处黑沉沉的树林。“朕听说,霍军侯派你到武陵屯田。”

“是。”

皇帝轻轻问:“不觉得委屈?”

若是别人,沈华英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句关心的话,可问这话的人是皇帝,即使用的是这般轻柔的语气,沈华英也只觉古怪,“回禀陛下,军人听令行事,绝无委屈之说。”

这完全是一句场面话。

皇帝深邃的双目里透出的目光仿佛也格外深邃,那目光在沈华英脸上淡淡晕开,无声渗入,窥视她的心底。

“夜深霜重,果然不宜久留,回吧!”皇帝这样说着,立刻有侍卫来搀扶他起身,并在他的肩头披上一袭姜黄色的风衣,一泻而下的明亮颜色,瞬间将他身骨中的挺秀峻拔照亮。

沈华英起身跟在后面,皇帝沉郁不语,她也不吭声,埋着头像条尾巴。

走着,走着,皇帝忽然停了下来。

不是他有意停下,是四下悠悠浮出的灯火打断了他将说的话,它们像是宿在花木深处被惊醒的萤火虫,振翅飞出,来的悄无声息但数量庞大,眨眼间便笼盖了四野,这样看来它们有萤火虫的优美轻盈,萤火虫却远远没有它们的浩荡声势。

这千千万万盏明灯不仅点亮了寂寥了长夜,还泻下一片金光,让地面皮上一层璀璨的地衣,在那通透明亮的光辉下,溪水就像是一条燃烧的火带,蜿蜒流入阑珊的灯光里。但随着不断升高,它们的光辉也在逐渐减弱,不是黯淡了,而是高远了,从离地一丈变成十丈,百丈,化为点点繁星,装点了夜空的寂寥。

皇帝停住了未尽的话,抬头看那些灯,有些痴愣:“这是什么?”

乔保颐抬眼去看沈华英,看她也是发愣,才斗胆插口答:“回禀陛下,是百姓们放的孔明灯。”

“做什么的?”

“回禀陛下,本是为死者哀悼的,在灯面上写下心愿,亦可向天宫祷告,为生者祈福。”

“为生者祈福......”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随即吩咐侍卫:“去给朕找一盏灯来。”

皇帝身边的人办事效率总是没得说的,两名侍卫很快提了盏制工精良的灯来。

沈华英之前发愣其实是因为皇帝吐露的事情,而非真的不认识这些东西,现在那种震惊感还在,沈华英沉默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见侍卫提着灯来到皇帝身边引导他题字,便躬身退开几步,恭候在一旁。

皇帝推动笔杆写下了字,又亲自点染内里的油灯,然后抬起双臂将它推入苍穹。

沈华英无心探寻,只是无意间瞥见了灯面上的字——天下久安。

就在沈华英以为之前的话题以及结束了时,目送着自己亲手放的孔明灯飘飘然然升到天空的皇帝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抬腿边往前走边说“会下棋吗?”

沈华英一愣,嗫嚅道,“微臣一介粗人,不长此道。”

皇帝转过脸来,眼角露出点淡淡的笑意,似乎还有些狡黠。然后他端着一副清朗的嗓子缓缓道,“天下大事一局棋。人当以观棋之胸襟眼界吞吐六合,上下千古,如此事来如沤生大海,事去如影灭长空,自经纶万变而可不动一尘。”

沈华英没听懂,“什么?”

皇帝道,“下棋多有益处,为将者最需要的就是大局观和洞察力,你也当多练练。”

说学就学,皇帝托辞他帐中时常有大臣求见,不够清静,抬腿直接往沈华英的大帐走。

什么意思,为了教她学棋,就拒不见大臣了?

沈华英受宠若惊,刚想说,陛下日理万机,学棋的事微臣另找人教就是。却被乔保颐递了个意味深远的眼色。

沈华英目光在这一君一奴身上轻轻转了一圈,心里越加忐忑,到底没敢再多说什么。

头痛,跟皇帝面对面坐着,更头痛。

乔保颐已经命人三下五除二将棋盘摆好了,还在他们身侧放了一个五福捧寿熏炉,沉香袅袅;右边搁一壶上等龙井茶,茶香四溢。

皇帝把一盒乌亮亮的棋子往她面前一放,转溜着两只和那盒中棋子差不多一个色泽的眼睛看着她。“黑先白后,你先。”

“是。”

棋子圆润冰凉,捏在指间时沈华英的心境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她凝视了棋盘片刻,郑重的落下一子。

啪嗒,棋子与棋盘相击,清越动听。

皇帝眼底的眼色一瞬间晃了两晃。

圆滑机变的乔保颐也在这一刻露出了完全无措的神情来,他看看那枚端端正正放在棋盘格子中央的棋子,又看看沈华英,这一刻的寂静好像天地被人扼住了咽喉。

气氛的微妙变化,沈华英自己也发觉了,她不禁又看了几眼自己落下的那一子,以前瞥到蹲在树下的老大爷们下棋,不就是这样将棋子放在棋盘上的吗?难不成是放歪了?

愣了半响,沈华英惶惶然去偷觑皇帝的脸色,她望过去时,皇帝正好侧转脸,帐中的烛火轻柔通透,给那方清俊的侧脸覆上一层朦胧清逸的光,显得温润,只是那长睫低垂中却藏着一抹不怎么典雅的憋笑。

“你这不是不仅是不擅长,是从未下过?”说完,皇帝双唇抿成一线,似是在笑,却笑得含蓄。“棋子不是放网格里的。”

沈华英窘迫的吸了吸鼻子,鼻子端皱出一个小漩涡。“微臣确实不曾下过围棋。”

皇帝被这表情逗趣到,抿着的笑意终于扩散开,成为一个真正的笑。“行吧,朕现教你。”

跟随者皇帝的指点,埋头落二十余子,棋盘上子数见多,密密麻麻一片黑白,搅得沈华英开始眼花起来。

不经意间瞥到他的手,根根手指修长瘦削,分明的指节透出十分匀称的骨感美,两指不紧不慢捏起一枚葱白色的棋子,衬指盖圆润,吞光吐辉,如同指尖嵌了一点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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