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23)

被皇帝如此轻而易举的赦免是沈华英始料未及的,她抬眼望去,赦免完她的帝王立在石阶上没有离去的意思。

天气炎热,皇帝只穿了一件姜黄色广袖长衫,清风掠过带起衣袍飘舞时,左襟上的龙纹似是活了一般,吞吐着皇帝身为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算起来,沈华英已经在太极殿前跪了六个钟头,这个时长足以使寻常人跪废掉双腿,她虽然底子好,不至于就此不良于行,但眼下要想靠自己起身行走却是绝不可能的。

事实上,自腰部以下的地方若非眼睛看到,沈华英都不敢确定是否还存在,严重的麻木已经完全抹去了双腿的存在感。

在敲打沈华英的身骨一事上,皇帝总是可以找到狠而精准的法子,而在领悟皇帝的这种心思上面,沈华英却也别具天赋。

在二人之间,君臣关系只是浮在水层上一层的脆弱的薄膜,而沉淀在下面的一直都是隔着深渊的对峙。

君不知臣,臣不知君。

“谢陛下。”沈华英目光闪了闪,恭声应了一句,而后用双手撑着地面让自己转过身,然后仿若路边的残废的乞儿,或是天生畸形的幼兽一寸一寸的爬向宫门。

不堪驱使的双腿就像外来物一样绵软无力的托在她的身后,有把守的侍卫,行走的侍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而这每一道或惊讶,或悲悯,或鄙夷的目光都成了皇帝折辱沈华英的帮凶和利器。

乔保颐微垂的脑袋始终没有抬起过一分,而这一刻还越加低下了几分。

从太极殿到宫门的距离不短,而靠双手来挪动身体使得这段距离更加显得难以跨越。

但皇帝显得很有耐心,沈华英面无表情的一点点爬行着,他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点点挪动。

红日偏西时,晚霞在共同在沈华英和皇帝脸上涂抹上火红的烈焰般的血色。

“回宫。”

好久,乔保颐忽的听到皇帝这样说,他下意识瞥了眼太极殿前宽阔的广场,沈华英艰难爬行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距离宫门十来丈远的地方,两抹血红断断续续延伸出皇宫。

大是沈华英的手被地砖磨破了皮流出的血。

皇帝抬腿往后殿走,乔保颐毕恭毕敬跟在后面。

像乔保颐这样年纪和身份的太监,是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往往无需君主支使事先就能领会君主的意图和心思。

但此刻他完全不能从皇帝脸上读出半点心思,皇帝的神态看着比沈华英爬行时还要冷漠无情,皇帝心情似乎比沈华英当堂褪衣那一刻还要沉郁。这却又是为何。

第20章

爬行出宫门的沈华英虚弱得像是喘口气都会折断脖子,连马车也坐不得了,被府上的人用架子抬着回了将军府。

而像沈华英这般的人似乎是副天生的贱骨头,这辈子是尊贵不起来了,回到府中躺了到第二天晚上,喝了大碗进补的药膳,她就下了床,踢踏着软鞋出房门走动,双腿到底还是跪伤了,得拄着拐杖慢慢挪。

沈华英挪到院子里一看,府上的仆从又和昨天她回来时一样,全都站在了前院,不同的是他们的表情都凝重得好像随时就要落泪,而徐老头也没有兴冲冲的扑上来,而是背对着大门坐在入门的第一级石阶上生气。

宫里发生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坐这儿干什么?”说着,沈华英用脚尖碰了徐老头一下。

只是很轻的一下。

徐老头却跟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猛地蹿起,指着她的鼻尖就骂:“你这个要死的,人家让你脱你就脱吗,你胯下没带耙,是个女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以后还有人会要你吗?”转而又喊着当朝太师的名讳泼妇骂街似的大骂:“李玄卿那个老乌龟,老不死的王八蛋......”

宫里的事传出来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的版本让徐老头气成这样,沈华英只怕他把皇帝也骂上,给人听到一本折子参上去就能要了他的小命,赶紧将徐老头摁住,道:“行了,没多大点事,你别听风就是雨,让人看了笑话。”

“我是笑话”这会他不但亮开了嗓子,还扬起了爪子跳起来往沈华英脸上抓,抓不着就揪她的头发,捶她的的肩膀,拧她的胳膊,踢她的大腿,混到极点。“你不是笑话?在那么多王八蛋面前脱衣服,你全家都是笑话!”

“徐爷,将军的腿还伤着呢,可不敢推攘。”

府丁见状手忙脚乱的上前抓人,鸡飞狗跳了一阵才将徐老头从沈华英身边拽开带到后院。

徐老头是真的下了狠手,沈华英只觉手背和头皮火辣辣的疼,提起袖子看,骇得凑上来的丫鬟吸了口凉气,好好的手背全是又长又深的血印子,被指甲抓出来的。

“奴婢这就去拿药。”丫鬟一阵风似的跑开。

沈华英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进到大厅坐下,用手指将凌乱的头发梳理好,看着惴惴不安围在四周的人,有些悸动又有些恍惚。

“将军要不要先沐浴。”一个老嬷嬷小心翼翼的走到她面前问,目光绕过她,沈华英看到了大厅的门口站满的惶恐不安的人,显然是被今日宫里的事和刚才徐老头的那一番撒泼吓到了。

沈华英放缓了语气,道:“先给我弄点吃的吧,没多大点事,不要大惊小怪的,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前院中的几十口人这才慢吞吞散开。

但没安静一会儿,一阵喧哗就从后院传了出来。

紧跟着就看到徐老头从侧面的廊檐蹿出,手里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后面四五个府丁想拦不敢拦,一声声的叫喊。

沈华英脑袋一下子涨得生疼,怒道:“徐开元,你又在闹什么?”

徐老头道:“我要去砍死李玄卿那个老王八蛋。”

年长些的府丁赶忙劝道:“徐爷,人家是太师,可不敢乱说啊。”

徐老头那里听得进去,挥舞菜单撒丫子往外跑,沈华英一看,急得奔出大厅去抓人,眼看徐老头瘦小的身子像蚂蚱似的跳出大门,他人却突然停住了,紧跟着,刀也从他手里滑落。

沈华英跟过去看见靳尚不知何时站在了徐老头外面,徐老头站在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他说:“老靳,我跟你说我们将军被人欺负了......”

沈华英几乎泪目。

徐老头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人,折腾了这么一场被靳尚安抚住后,沈华英转身吩咐下人给靳尚沏杯茶水的功夫,他就已经歪在靠椅上睡熟了。

等下人将徐老头扶到后院休息,大厅上就只剩靳尚和沈华英。

她先开了口,对靳尚道:“让靳相见笑了。”

靳尚笑道:“不是见笑,是见感,沈将军和徐老弟仆从情深如此,看得我这把僵硬老骨头都要落泪了。”

沈华英不免有些触动,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我其实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这话落在靳尚耳里,他只觉两分心酸涌到了喉间,啜饮了一口清茶压住了才说:“沈将军今日受委屈了。”

沈华英垂下眼帘陷入沉默,像是正在罗织语言,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的说:“我这样说,靳相可能会觉得我更委屈,但是今天的事对于我来说其实真不算什么,我五岁就进了军营,如今快十七年,还是知晓了些许道理,也看开了一些东西。”

她说得没错,这番话出口,靳尚的心都跟浸在了苦水里泡着,苦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二十二岁呐。”靳尚呐呐道,既觉沈华英可怜又觉她可敬,二十二岁就把世情荣辱,得失损益看得如此行云流水,通达透彻的世上能有几个。

只是这样通达透彻的女子到底还是有化不开的心结积郁在心底。靳尚端详着沈华英平静无澜的面容,忍不住道,“陛下对将军其实还是看重的,将军也当对陛下多几分信任。”

说起皇帝,沈华英就脑仁儿疼,敷衍道,“陛下皇恩浩荡,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将要走时才又低声对沈华英道:“陛下不是个不识理的,你放下心,难得回来,快快活活过几天舒坦日子,奏表批下来是早晚的事。”

鸡飞狗跳的,眨眼一天就过去了。

奏表批下来的事沈华英知道急也没用,所以也就不急,悠然的闲居在府中,有徐老头在,府上永远不会死寂。沈华英没想惯着他那些倒刺横生的坏脾气,所以常常就惹得徐老头炸了毛,犯起混来跟个泼妇似的,鸡飞狗跳间禁足府中的日子倒是过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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