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然而深情(15)

即使不是很聪明的成年人也知道说话是一门精致的技艺,像皇帝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更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们说话就像画水墨,七分写意,三分写实,言外还要大片留白,让听者自己去体悟含义,只有孩子才会直言不讳的与人交流。

所以皇帝如此直白却又似乎别有深意的一番话,沈华英完全愣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后,沈华英心底的弦被一个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的念头重重拨动了一下,五十根弦齐响,在她的心底奏开一片繁音。

她真是怕极了皇帝提以前的事,咬牙道,“臣是军人,自是要为陛下征战沙场的。”

皇帝忽而勾唇笑了,那笑好像是清风拂过沧海吹起的一圈细纹,可是谁又能知道水面下到底汹涌着多少暗潮。

笑意消散后,他讥诮道,“后印在你手中,朕又能奈你何?你这般惴惴不安的样子,朕一直在想是真的顺从,还是假的忠诚?”

沈华英跪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时声音很大,额头都给碰裂了道血口子。“臣惶恐。”

“别在朕面前装样子。朕问你,那日宴会,你是笃定了自己可以一击击杀蒋渊镇住在场的乱贼才毅然而然置朕的安危于不顾,还是在你心里,朕的安危根本不值一提。”

“陛下硬要如此想,臣说什么又还重要吗?”

皇帝陡然站起,明朗的身形轮廓有淡淡的流光浮动,却因为沈华英话里的要挟之意压上了一种阴沉的气势。“放肆!”

说着,皇帝手一挥,扫出桌边的茶盏。那只制工精良的青瓷茶杯在沈华英额上破碎,迸溅开的茶水冲刷了先前的血迹。但很快的就有新的血液从新的伤口流出,裹挟着茶叶汩汩流过沈华英的脸。

那看上去很狼狈,整个大殿的气氛也紧绷得像是副盖了盖的棺材。

皇帝踱步来到沈华英面前,他英挺的身材挡住了窗口漏进的阳光,跪在他面前的沈华英左边脸上染上几分暗色,而把右边侧脸的棱角拉得越加分明。她脊梁笔直,挺立着犹如一柄顶天立永不弯折的长|枪,自有一番灼灼英气不被她皇帝的威严所吞没。

“不管你心底作何打算,你最好知道一点,朕能给你什么就能拿回什么。就是你叔叔沈烆,朕也可以再让他死千百次。”皇帝沉声道,声音很低,只是说给沈华英听的,满身的怒意也是直直奔着沈华英一个人去的。

沈华英猛然抬眼,心中有不平,眼中藏着倔强的对抗,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皇帝听得道的语调道,“陛下的手段,臣自然是清楚的。”

“你......”

不等皇帝说完,沈华英弯腰砰砰又磕了两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一缕殷红蛇一样自她额头爬下,在鼻根处分为两股,如一把长叉横贯而下,隐隐显出几分血色机锋。“请陛下允许微臣告退。”

皇帝的眼底的颜色彻底寒了下去,那寒意很快顺着他的狭长的眼角蔓延到整张脸,直到他的眉宇也染上令人战栗的冷峻。

但他身为皇子时在群狼环伺的深宫中蛰伏多年,性子早就打磨成了,隐忍的能耐远远超乎超人。

别人会气急败坏,但他这样的性子,反而越是生气越是沉得住气。

很快的皇帝就敛住了所有的情绪,漠然的神情就好像戴了张精致的面具。“如此,沈将军便回营好好休息吧!”

沈华英呆了一下,心里对皇帝这种变脸似的转变感到慌乱,但也不敢多说,只顺从的叩恩谢罪一番后,就迅速离开。

第13章

她前脚回到军营,萧珩后脚就闯了进来,彼时正有一名医女在给沈华英换药,她上身的衣服全解了开。萧珩走进时,室内一度沉寂了片刻。

“哎呀。”萧珩惊呼一声,手中的马鞭抖了落下来一截,“我不知道……”

沈华英侧身转过去,皱了皱眉:“王爷有事请到外面等一会儿。”

“哦。”萧珩挠挠头,跟中了箭的兔子一样飞快转身走出去。

不过等再进来,又变成了那个放荡不羁的广陵王。“沈将军,这事你可别跟我皇兄说,不然皇兄得敲断我的腿。”

沈华英眼底颜色微变,“这事与陛下有何关系?”

萧珏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俏皮,“啧,你也不用瞒我了,你和皇兄之间......”

沈华英不等萧珩说完就掐断他的话,“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之间的事无非家国社稷。王爷要是对这些感兴趣,那说来可就话长了。”

什么说来话长,分明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的样子。

看沈华英的神态,萧珩就知道再问下去不但问不出一个字,只怕还要徒惹不快,只好打了个哈哈把这事掀过去了。“那算了,交州的事刚刚告一段落,我还想在去西南战场前潇洒几天,你这受着伤酒是喝不成了,那不我们再搓一顿火锅?”

“你已经接到凋令了?”

“这倒没有,不过皇兄这一场鸿门宴,将时家连根拔起,再不可能连根拔起,剩下的小股势力慢慢收拾就成了,不可能会再在交州花大力气。眼下西南和北方连连遭遇猛攻,打得厉害,我估摸我俩年前就要调往西南或者北方。”顿了一下,萧珩问,“你是从镇北台走出来的,该是要去北边吧?”

沈华英表面不动声色,只在心里想:皇帝要是放心让我回北方就不会把我指派到这最南方的交州来了。

“听朝廷的安排,到那儿不是打仗。”沈华英不以为然的随口回了一句,把话题转开,“陛下几时回朝?”

萧珩耸耸肩,“大概就这两天吧,再不回去,金陵城的官员们只怕要哭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沈华英点点头。她的心思是恨不得离皇帝越远越好,毕竟皇帝不待见他,而她也其实也不怎么愿意见着皇帝。

很快的,朝廷就下发了公告,銮驾七日后启程回京,在此之前,皇帝赐宴犒赏三军,以示皇恩浩荡。

沈华英实在不想在皇帝面前晃悠,想了想皇帝大概也不会喜欢见到她,就以受伤为由推却了赴宴。

宴会那天,兴安热闹得很,临近晌午,皇帝如期而至,军营大门传来八万将士恭迎銮驾时整齐划一的参拜声,浑厚响亮,冲入云霄,那赫赫军威直压得人心头发颤,又叫人热血沸腾。

皇帝站在金光灿灿的龙辇前,身上黄袍显得越加华贵威严。

而华贵威严中又似乎透露出几分和善可亲。

他看着众将士,目光是温和,语气也是温和的。他说:“诸位攻城拔寨,转战千里,劳苦功高如此,朕甚感激。今日君臣欢聚,举盛世之宴,庆交州太平,庆奸臣伏法。朕携佳酿一千车与众卿一宵同醉,酒宴之上,不分君臣,但求尽兴。”

众将士山呼万岁,簇拥着皇帝来到大厅上坐定。

酒宴上,皇帝真还没端着,开怀畅饮,大有一切尽在酒中的意思。

不过皇帝就是皇帝,这么个人坐这儿,就是再温和,谁又真的敢放得开。

好在皇帝也是个明白人。

酒过一巡,他就放下酒杯,眼角轻微上扬,是一个近乎笑的面容,看上去一团平和。“朕不胜酒力,暂且出去走走,诸位爱卿随意。”

在座的将士无不大喜,在皇帝面前喝酒实在是如鲠在喉,这大厅上的人只怕没有那一个是不盼着皇帝快快离开的。萧珩第一个躬身道,“恭送陛下。”

皇帝点点头,带上乔保颐缓步离开大厅。

也该是沈华英要命犯太岁,她托辞留在军中养伤,本来也一直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看看兵书,翻阅翻阅公文,到了下午时实在躺不住才挑开帘子出军帐溜达。

碰巧就见到几个小士卒生气了团火在烤红薯吃,味儿直从冒着火焰的炭块里散发出来,沈华英兴致勃勃的就凑了上前。

“沈将军,皇帝设宴你不去,怎么就馋这几个红薯?”士卒给沈华英让了个位置,好笑的问。

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的红薯,表皮比炭还要黑,沈华英也不在乎,吹了几口气就拿起一个开始剥皮,嘴里回那问话的士卒道,“是馋,这个更好吃。”

“是吗,这才是将军不赴宴的原因?”

沈华英大惊,回头,正好对上皇帝的眼睛。

皇帝话说到一半,顿了一下,这是声势凝聚前的一瞬,接着,他蓦然发问“沈将军原来不是伤着了,是想要留在军中吃更好吃的。”不急不缓的语调,更像是徐徐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所有的威势都只聚在眼底,他的眼睛沉静时,渊深沉稳,而一旦情绪跌宕,瞬时锋芒外露,宛如瞄准目标,一发中的羽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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