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事了。”庄琳反应过来,又挥了挥手,“明天见,拜拜。”
“拜。”沈夏面无表情。
她和庄琳回家要坐的公车不一样,要去的车站方向相反。
她看着庄琳的背影,高而挺拔,实质却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傻孩子。
她沿着公路走到车站,坐车回家,到楼下时却突然不想上去。
在烧烤摊上点了一份茄子,和一对情侣拼桌。
穿绿色毛衣的女孩卷起袖口,低头不顾形象地啃着鸡翅,男孩坐在她旁边帮她头发绾在耳后,然后有些半长不长的头发总是随着女孩俯身的动作落下,男孩吃几口就转头去看女孩,看见她头发掉下去放下烤串继续帮她挽。
傻而甜,大部分时间沈夏会觉得傻,趁着超市还没关门花几块钱买一排一字夹不好吗?还能不能好好吃个烧烤!
但现在少有的,沈夏觉得有点甜儿,偶像剧一般。
沈夏努力从多年前看过几本校园言情中找到形容词,几番努力后她终于记起一句——“空气中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十分应景而温馨,是她家不会有的气氛。
如果说伯父沈君是崇尚棍棒教育,她爸沈强就是喜欢用暴力解决事情,脾气一上来就开打,打老婆也打女儿。
她因为回家迟被沈强打过,因为成绩不及格被沈强打过,因为吃不下沈强用剩菜炒的饭被沈强打过……
至于陈美娟,她还上小学时就被陈美娟的哭声吵醒过,她茫茫然地睁开眼,陈美娟伏在她身上哭,沈强手持衣架在旁边冷冷地看。
她长大后沈强收敛许多,会做家务会做菜,有时还叮嘱她要心疼陈美娟赚钱辛苦,全然当以前的暴力不存在一般。
好像不记得就没有发生过,不提及就没有存在过。
如果可以,沈夏倒是也情愿忘记,和和乐乐一家人,但她知道她忘不了,陈美娟也忘不了。
那些打断的衣架,那些红肿起来的伤口,那些疼痛过的地方,只要你想,你就能记起来。
她记得自己反抗后被沈强一脚踹在地上的疼,从皮肉渗入骨髓,又从骨髓刺穿皮肉,她哭哭咽咽,想着晚上从天台跳下也是一件幸事。
她也记得沈强打陈美娟在旁边干看着的懦弱的自己,她心疼陈美娟又怕自己上去劝阻沈强连带着自己一起打,可即使这样懦弱而无能的自己,也鼓起过勇气走到沈强面前叫他离婚再去找一个,沈强只当她不懂事,问她是谁教她说的。
她强撑着身躯直视沈强,“没人教我,我自己想说的。”
孩子懂不懂事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她是否需要,天真无邪是一生,早熟早慧也是一生。有些命好的人是前者,和真实的世界至死也隔着一层美化过的膜,而沈夏不幸为后者,在沈君安慰陈美娟沈强是因为在意她才打她,夫妻两个人在一起才能给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时嗤之以鼻。
她身边再婚家庭的同学可比她活泼多了,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对着每个人笑。
陈美娟有次有家不归带她到借宿旅馆,橙黄灯光下她对着镜子擦药,不可遏制发出压抑的抽吸声。
沈夏躺在床上,对着暗下的手机屏幕认真地说过,“你们离婚,我跟你。”
陈美娟抬起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孔,愕然:“谁教你说的话?”
她的反应竟然和沈强异曲同工。
沈夏按下开机键,屏幕又亮了起来,心却沉了下去,“你觉得是谁教就是教谁。”
陈美娟凑近想细看她,沈夏抱着手机转过身拒绝,“上你的药吧,我要睡吧。”
陈美娟沉默须臾,喏喏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
是呀,都是大人的事,与我无关。挨打挨骂的不是我,伤心难过的不是我,艳羡他人的也不是我。对着生日蛋糕许愿父母离婚的亦不是我。
孩子是弱小的,也是敏感的,就算什么也不懂也能凭借直觉感受周围的环境,她的家不散不如散,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气氛促使她习惯攒钱,以望离家出走。
烤茄子端了上来,沈夏挑开上面的蒜蓉,香味扑鼻。
大快朵颐的女孩瞥了一眼,小狗般抽动鼻子,然后又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男友。
男孩瞬间领悟,高声喊道,“老板,再来一份茄子。”
女孩笑了起来,沈夏注意到她的皮肤在灯下白皙透亮。
如果他们最终执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说不定会拥有一个和庄琳有几分神似的孩子,有一双远远就能辨别出来的白大腿,读书不是很努力,为人处世有点傻。
庄琳从小学开始有人追,懵懂无知的小男生在她儿童节那天傻兮兮送她布偶,她纠结地拿着布偶看来看去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用,最终陈美娟拍板将布偶放在柜头,纯粹当了装饰品,然后叮嘱要礼尚往来,在男孩的生日回送了一只钢笔。
她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的想法是她比较想要一只钢笔而不是布偶。
第 8 章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烤茄子,背着包围着那个可能淹死过人的湖转了几圈,带着一身烟火味回家。
白织灯大开着,电视上播着台剧,陈美娟已躺在床上睡着了,她从卖早餐之后就睡着早,毕竟起的比常人早。
沈夏拿了遥控器管了电视,烧水洗漱,打开手机开始听关于函数的网课,专门攻克数学卷的难题,她的数学分数已经差不多到了瓶颈,基础分能拿到七七八八,难题就不行。
她跟着视频里的老师把三种解法抄在本子上,觉得那种都不符合她的思维方式,她今天觉得懂了明天看到题又忘了,各种奇怪的错误,一遍遍做再一遍遍忘。
沈夏把题目抄了一遍,试图自己做一遍,结果第二题就算出非标准答案的数字,她回头在草稿上对了一遍算法,麻木地找出错误。
她经常算题算了三遍得出三种不同的答案,习惯了。
视频一个接着一个播放下去,沈夏盯着那堆屏幕中那堆算数过程,眼皮一点点垂下。
我睡一会就起来继续,她想,她截了屏记录播放进度,头埋入交叉的双手间。
她是带着耳机入睡,希望知识真的能在睡着时悄悄进入她的脑子里。
让她意识从沉睡中惊醒是耳后头皮被拉扯的阵痛,她茫然地睁开眼。
沈强低着头正在与纠缠在一起的耳机头发做斗争,看见她醒,沈强低声说,“要睡去床上睡。”
烟酒的味道喷在沈夏脸上,她嫌弃地转过头又趴到双手间打算睡个回笼觉。
沈强小心捏着耳机避免拉到她的头发,他是上夜班,回到家里一般都三四点了,经常撞见趴着桌子上睡着的沈夏,夏季还好,蓉城夏季的夜晚也闷热,沈夏最多第二天起来最多胳膊、腿有些许不适,冬天……
沈强摸了下沈夏方便写字卷袖露在外面的一节小臂,冰凉冰凉的。
他艰难从头发中分离了耳机线,虽然上面飘着几根细软的头发。
沈强摇了摇沈夏:“别在椅子上睡,会着凉。”
沈夏连眼睛都没睁,“你把被子拿给我就好。”
沈强无奈摇头,搀着沈夏的腋下摇摇晃晃扶着她上了床,脱了她的外套给她盖上被子。
岁月打磨尽男人的棱角,可惜已经过了女孩需要父爱的年纪。
第二天,沈夏不出所料得了感冒,她摁了闹钟,又睡过去,一直睡到快九点才起来,家里早就没人了,空荡荡的。
沈夏头重脚轻地踩着柜子下来,胡乱收了摊在桌上的书本、手机、充电器、笔等零零碎碎的东西,抹了把脸就往外走。
庄琳坐在小沙发上,看到沈夏惊喜地近乎跳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沈夏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道:“要你管。”
她不觉得要向没有事先约定好的考友解释。
庄琳被她的话激的愤怒,“我看见你没有准时到给你打电话,你不是不接就是接了之后发出奇怪的声音很快就挂,我怕你出事。”
沈夏放下背带的一边从书包隔层中拿出手机,的确,她有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个短暂的通话,她没有设置锁屏,手机又和钥匙、便利贴、几只笔又放在一起,应该是钥匙或笔碰到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