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苟岚的脸像是被镶了一圈灰白色的光。她看到他垂下眼睛,睫毛长长的,因为沉默,显得很秀气。他又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一张阴郁的脸。
他说:“我在那里,跟汪少龙见了一面。”
见面过程并不愉快。但苟岚没有跟苗江细说太多。
他没有说,自己去了一趟胡昕临死前住的地方,那里有她跟汪少龙生活过的痕迹。他也没有说,他在胡昕留下的相机里,看到大量汪少龙的照片。他一看照片就明白:胡昕很爱汪少龙。
他于是明白了,自己只是他俩的局外人。
汪少龙跟他说:“你身边有人很关心你。珍惜她。”
这些,苟岚通通都没必要对苗江说。
苟岚只是跟苗江说:“对了,杀死胡昕那个凶手落网了。”
苗江睁大眼睛。
苟岚说:“因为汪少龙说,马来西亚高层有人照应那个叫安森的人。所以要逮捕他,执法人员需要设局,引诱他离开。他们需要一个生面孔,这个人需要对全球野生动物非法贸易非常了解,于是我作为卧底跟安森接触,提出要跟他一起走私熊胆汁,但前提条件是要亲自见到他本人。而且我提出,要他带一些‘见面礼’给我。”他省略了安森对他怀疑且猜测,并且反复试探的惊险过程。
“见面礼?”
“就是一些动物。我们相约在老挝碰头。老挝也是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猖獗的地方,当地海关也有他的人,所以他放松了警惕。汪少龙提前在他的行李袋里做手脚,当他抵达老挝机场时,行李在运输带上破了,袋子里的蛇爬了出来。”
苗江用手拍了拍心口,做了个“怕怕”的手势。
“他被当场逮捕。然后一直通缉他的野生动物保护局,得以名正言顺拿下搜查令,搜查他的几处住址和公司,终于搜出他买凶杀害胡昕的证据。”苟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我在回来的航班上才想到,汪少龙是个厉害人物。整个过程中,他完全没露面,但是既帮胡昕报了仇,又铲除了自己生意上的敌人,还没伤害到自己半分。其实我在去槟城时就想,知道汪少龙是犯罪分子,知道他间接害死了胡昕,又有什么用。能够帮她复仇的,到底也还是他。杀死胡昕的凶手会得到法律制裁,他也会得到法律制裁,但不是在我手上。”
苗江想了想,慢慢说:“我还是觉得,你更厉害。”
苟岚抬头看苗江。月光下,他第一次觉得她身影单薄,并不仅仅是诊所里那个硬朗寡言的女兽医。
苗江说:“我还是坚持那句话,我们只是宠物医生,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不过你利用自己对野生动物贸易的了解,做成了这件事。光是这份勇气,已经很了不起。”
苟岚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没头没脑说了句:“好久没看到这么干净的天空了,还有星星。”
“嗯,是的。”苗江说。
苟岚心里想,他跟胡昕的故事,彻底过去了。
两人突然都没再说话。这时柳大叔打完电话,晃晃悠悠地回来,笑着说,“我老婆就是唠叨,家里装修的事,还跟我说老半天。咦,你们俩怎么这么安静呀?”
苟岚看了看苗江,苗江看了看苟岚,两人交换目光,突然微微一笑。
第063章 汪少龙中枪
天色已晚,高速公路两旁只有黄澄澄的路灯,在细雨中像一团团晕开的蛋黄。一路上,车子并不多,汪少风结束外地培训,赶回深圳时,已近凌晨。风从车窗外灌入,扑了他满头满脸。
他毫无睡意,没有回家,随便驶到以前常去的一家爵士吧。
酒吧在一家酒店的 96 楼。他在 360 度大环廊找了个沙发坐下,有罗马尼亚乐手在演出。窗户外面,深南大道中轴线在雨中独自阴沉。
窗玻璃上,映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低矮了下去,渐渐跟他影子重叠。
他回头看,见到朱鹭坐在她身旁。
“真巧。”他说,“你一直休假,还以为你不在深圳了。”
“去了一趟槟城,又回来了。”朱鹭语气平静。
汪少风问:“见到他了吗?”
“没有。他不肯见我。”她咬着下唇,语气非常平静,但眼神中有波澜,“但你知道我在那里见到谁?”
汪少风心想,哥哥在那边做着黑市交易,隐藏自己身份,当然不可能在那边见他。但他不动声色,只问:“见到谁?”
“苟岚。”
汪少风哦了一下,并不意外。
朱鹭端着一杯鸡尾酒,眼神有点恨:“他见这么个人,也不见我。真是有意思。”
汪少风不语。
说什么也不合适。汪少龙的身份,经历的事,甚至胡昕这个人,都不是能够对朱鹭说的。
朱鹭放下酒杯,突然问:“怎么就你一个?”
汪少风:“不然还能有谁?”
“比如说,苗江?”她凑近一点。
他似笑非笑,不答。
她点头,嗯了一声:“她不适合你。”
“谁适合?”
罗马尼亚的乐手哼着游丝般的歌,蜘蛛丝样的黏腻,又像舌头轻轻舔过你的肌肤。窗外细雨绵绵。两人坐得非常近,冰凉的肌肤贴着彼此,看进对方眼睛里。
慢慢地,他们俩逐渐靠近。像风接近雪,海接近天,他们轻轻接了个吻。
一个有酒精味道的吻。
汪少风在这个吻里,想起了苗江。她身上有淡淡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外衣粘上一两根狗毛,接吻时嘴巴跟四肢都僵硬。他的世界就像一个酒吧,里面阴暗昏晦喧闹不止,而她让他的世界边沿都亮起来。
乐声停下,四周鼓起掌来。
汪少风跟朱鹭停止了接吻。
朱鹭看着汪少风,汪少风也看着朱鹭。她突然说:“有烟吗?”
“这里不能抽烟。”
她恨恨的,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头。
旁边那桌有情侣在接吻,又松开,真像片刻前的他们俩。只是,那对情侣又含情看着对方,眼睛里的笑都流出来了,阴暗灯光下,脸色微红,是接住流泻笑意的绯红的云。
跟他们俩都不一样。
朱鹭抬头,看向天花板,淡淡地问:“刚才,你有感觉吗?”
汪少风这样绅士,宁愿缄默,也不会说出伤害女性自尊的话。
朱鹭对着天顶微笑,她白皙的脖子像郁金花茎一样优美:“我也没有感觉。”
汪少风说:“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
沉默像密云般,笼罩住二人。
谁也不说,都彼此又都明白,刚才接吻的时候,他们想起了其他人。
朱鹭第二天早上还要上班。酒吧一点钟打烊,汪少风叫了代驾,把朱鹭送回她家后,又到家附近的酒吧喝酒。回到家时已近三点,蒙头就睡。
他接到电话时,是凌晨五点。
是老爸的电话,电话接起来,居然是哽咽的。汪少风一下子清醒,紧了紧衣服,又喂了几声,老爸才再度开口。
他说,少龙在马来西亚那边受了枪伤,还没度过危险期。“我跟你妈正在丹麦,没那么快赶到,你先去看他。”
诺亚医院的其他人,现在都听说了汪少风哥哥的事。不时有人跟余因打听,但余因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于是他们转而跟余果打听。没准余因会跟妹妹说过点什么吧。
但余果只是摇头,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最近恋爱了。
为了了解更多宠物行业的情况,她最近跟熊季汝走得很近。他见她感兴趣,于是邀请她参加一场葬礼——当然是宠物的葬礼。
宠物也说不上,因为这次的主角是一只叫做小秋的导盲犬。
余果见到了阿静。她把头发剪短了,戴一朵小小的白花,像她本人一样安静素雅。小秋静静躺在棺木里,宠物入殓师提前为它整理过毛发,擦拭身体。在事先沟通中,阿静说过不希望气氛太过沉重,因此现场音乐听起来清新而不哀伤。
除了阿静跟秦谷克外,阿静的父母、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也都来了,每人手里拿着一朵花,逐一上前,弯身放到棺木里。
没有哭天喊地的嚎叫,只有依然活在这世上的人,对离开了的生命寄予的哀思。
阿静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但非常克制,用手背去擦。
秦谷克轻轻用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声说:“小秋拥有你这样好的主人,它走完了幸福的一生。别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