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男女(20)

作者:叶小辛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时天色已暗。收容中心只剩袁子,刘婉婉跟苗江往外走,两人一起骑车回去。路边有人卖炒田螺,刘婉婉停下车,跟老板要一份。灯光下有飞来飞去的细小虫子,刘婉婉站在小吃摊前,问起于曼那事对诺亚的影响。

苗江用手拍了一只虫子,边用湿纸巾擦拭掌心边慢慢说:“没什么影响。 ”

刘婉婉多少有点意外:“我在网上看到,苟医生都被人肉了。还有很多人说,诺亚是黑心医院。”

苗江脸上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她说:“是嘛。”语调微上扬,说不清是询问,还是敷衍,抑或漠不关心。

刘婉婉说:“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嗯?”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对身边的事就不太关心。但要说你是个冷漠的人吧,你又不是。大二时同学生病,班主任号召大家捐款时,你匿名捐了两千块,在班上算很多了。”

苗江伸出手,啪地一拍,摊开掌心,没拍中。她抬头:“我不记得这事了。”

“但我记得。因为那个同学之前还带头说过你坏话,说你为人自私冷漠,又说你无父无母,身世不明……”

炒田螺的突然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刘婉婉噤声,转过脸问:“老板,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老板撒了香料,把田螺盛到白色饭盒里,放塑料袋中,递给刘婉婉,目光却又好奇地转向苗江。

刘婉婉掏手机扫二维码时,苗江默不作声地褪下塑料袋,整齐叠好,放在小摊上。她取出上面印有“领养代替购买”字样和诺亚动物医院 LOGO 的环保袋,把饭盒装进去,交给刘婉婉。

刘婉婉说:“一起吃吧。”又用指头指了指附近一栋居民楼,“我就住附近,你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坐坐。”

说这话时,刘婉婉以为苗江会拒绝。就像大学时候,她跟其他人邀请她“一起去学跆拳道啊”“一起去自习啊”“想看电影啊,一起吧”甚至只是“我要买卫生巾,陪我去”,在苗江那里都会收获一个淡淡的摇头。

两人在大学时期没有过节,但也说不上很熟悉。跟其他两个喜欢在背后揣测苗江的室友不同,刘婉婉对这个女孩子相当好奇。她矢志不渝,坚持不懈地逗苗江说话,最后发现她绝不清高,只是习惯性隐藏自己情感。在场的人越多,她说话越简洁,越中规中矩。她把情感藏在寥寥数语后,而人们据此判定她缺乏情感。

后来刘婉婉终于明白。苗江她不是无情,而是无知。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她不知道哪些话适合在公共场合说,哪些话不适合说,于是索性以观察代替表态。

这样一个苗江,自然是没有朋友的。没有人关心她的过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未来。毕业后,她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同学聚会时,偶尔有人聊起她,有人说:“哎,你们还记得苗江吗?她去哪里了?”“谁知道啊都没联系。”“她家到底是哪里的?”“你们不知道吗?她是个弃婴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大家唏嘘一会,最终下结论——难怪她个性如此乖僻。

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其他人那里。没有太多人在意一个存在感太弱的人。只有刘婉婉在聚会结束后还会想起苗江,但也仅限于那个晚上。

现代人的精力大多有限,新闻上的人间悲欢还没唏嘘够,给身边人也匀不出太多。

后来她随男友到了深圳,后来在诺亚动物医院见到了苗江。跟当年那个脸色苍白,衣服洗得发白,冬天只有一两件旧大衣的大学室友比起来,苗江现在看起来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她穿着浅灰色衬衣,七个骨的窄脚裤,小白鞋,单肩落拓地挂着一只双肩包,甚至还化了点淡妆,神情虽仍硬朗,但已经懂得领会别人笑话。上次跟诺亚医院的人一块儿吃饭,余因讲了两个冷笑话,刘婉婉注意到,苗江居然笑得开怀。

刘婉婉当时不明白。后来她跟诺亚的人熟悉起来,多跑了几趟,才明白:是诺亚改变了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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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没有家的女孩

此刻,刘婉婉把苗江请到家里来。“这里乱,我还没收拾。”她把小茶几拖到沙发前,又把沙发上的一堆衣服卷成团,塞到角落。从地上抓起一个靠垫,放到沙发上,让苗江坐。

苗江坐下,看一眼屋角的几个塞得满满的纸皮箱,问:“你一个人住?”

“本来两个人住,现在一个人。”刘婉婉弯腰收拾着茶几上的废纸,“跟他刚分开。他的东西还没拿走呢。”

苗江“哦”了一声,什么都没继续说。这话题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对诺亚医院的人,她相处了几年,知道哪些东西能说哪些不能说,哪些人可以说什么,哪些人不可以。这些都是摸索了一年多才明白的,她曾经用笔记录——所有人可聊话题包括:天气、工作、动物、饮食。禁忌话题:宗教、年龄、收入。而私生活,永远是她最棘手而深奥的领域。

余因喜欢谈家庭,尤其小孩,偶尔谈兴大发,会讲喜欢的乐队。杨师师最喜欢谈明星八卦跟时尚,但从来没提过家人。汪少风什么都能聊,什么话题都接得上,但他只把话题集中在别人身上,永远不涉及自己。朱鹭不喜欢跟汪少风以外的人搭话,对杨师师尤其看不上眼,但似乎对余果还挺好。至于苟岚,他从不参加诺亚的聚会,永远游离于他们之外。苗江跟他的共同话题,只有动物医疗,但这个聊天领域让她舒适。

在苗江还没察觉时,诺亚已经成为她小心翼翼测试海水温度的小水池。这水池虽小,但水活,清浅,冒热气。只要她一回身,永远在那儿。

永远不会抛弃她。

“想啥呢?那么入神?”刘婉婉炒了个快手小菜,从厨房端出来。苗江起身到厨房帮忙,端着碗筷出来时,见刘婉婉已经开了网络电视,上面热热闹闹地播着广告。无论卖车卖可乐还是卖方便面,永远是一家团圆,亲朋好友,美满快乐。

苗江不问,倒是刘婉婉主动说起自己。她一年前跟男友到深圳发展,先在一家大型连锁动物医院当医生,住市里。虽然忙,但还是比男友早下班,等他加班回家,还能吃上她做的菜。后来她接触到动物收留中心,被动物们惊惶不安的眼神所牵动。

回到家,她做了一大桌菜,隔着热而白软的蒸气,小心翼翼地问对面的男人:“我想换份工作。”

“换呗,你喜欢就好。”男人说。

刘婉婉乐得抱着他,亲了一大口。

如果说,非得为他们日后的争吵找个源头,那应该是这一桌菜,这一声“换呗”。但是在刘婉婉心里,其实是那句“你喜欢就好”。

当时说得那么分明,让她喜欢就好,怎么真换了工作,他就不乐意了呢?当刘婉婉早出晚归,两人不得不从福田搬到宝安北时,男友开始黑脸了。当刘婉婉深夜接到电话跑出去,跟志愿者们一起救助被贩卖动物时,他们的争执升级了。男友发现收留中心不仅发不出钱,刘婉婉还要掏腰包捐助时,他终于开口:“我们分手吧。”

刘婉婉一个人住。因为这边治安不好,柳大叔建议她还是从中心那儿领只狗回去,她拒绝了。“既然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心,注定无法陪伴,它会孤独的。”

苗江用牙签费劲地挖着螺肉,心里确认这是个安全的话题,于是问:“你以后继续住这儿?”

“再说吧。收留中心离市中心太远,住太远也不方便。像袁子这样的,这几天开始尝试直接搬到中心那儿住。我看看如果可行的话,我也搬去住算了。”刘婉婉光顾着说,都没吃几口,她捻起一个田螺,“咦?凉了?”一把打掉苗江手里那一粒,“凉了你怎么还吃?”

刘婉婉把田螺端回去加热时,才想起像苗江这种身世的孩子,是不会对境遇发出任何声音的。在他们心底深处,充满要取悦别人的冲动,但是对人类社会基本认知的缺乏,又让她保持观望。

跟人类打交道实在太难,苗江初步掌握,尚未娴熟。

刘婉婉关了火,把热田螺端出来:“再试试看——”

苗江正往小茶几上铺报纸。这时,电视上传来娱乐主持的声音:“……有网民指出,这位医生,原来是该网友任职医院曾经救治过的弃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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