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这边,是捂着脸的饲主,咬牙呲嘴,高喊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右手那头,是脸色像外面天色一样沉落下去,要在这南国卷起风暴的苟岚。
事后,他们得知,那饲主是个直播 up 主。一进去就开始拍苟岚,劈头就问:“听说你无证行医?”
医助正把饲主带来的猫放在诊疗台上,听到这话,一愣,回过头。他见苟岚一脸无所谓,声音像白开水似的,公事公办询问:“你的猫怎么了?”
Up 主没管他的猫,继续发问:“胡昕失踪了。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苟岚那白开水似的脸,被滴上了墨汁,火苗扔进去,砰地炸裂。医助还没看清,他已一拳挥过去。
苟岚打人,就这么直播出去了。
诺亚医院其他人知道,起因一开始,是两天前,网络上的一篇文章。
标题是《他真有资格诊断?——揭露“帅哥兽医”的过往》。
文中说,这个叫苟岚的动物医生,实则在爱丁堡大学念书时,修的心理学。他压根儿没有动物医学专业文凭。大学毕业后,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在哪家动物诊所当过兽医。他跟身为野生动物摄影师的女朋友到处跑,从非洲大陆、东南亚到秦岭深处,哪哪都有他的身影。野生动物在哪,女摄影师在哪,他在哪。
言下之意,这就是个混子。
作者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一张苟岚念书时候的证件照,白衬衣,头发理得短,眉清目秀,人模人样。眼神很自信,笑起来还有点清新迷人。
连摄影师女友的照片都给扒出来。小麦肤色,长发在脑后随意扎起,笑容灿烂。
有人认出来,这摄影师女孩儿叫胡昕。又翻到她拍过的照片——海拔两千多米的原始森林中,一闪即没的红腹锦鸡。草丛中觅食的豪猪。跟四川同类相比,头部更圆的秦岭大熊猫。从蓝色深处一跃而出的海豚。也有被割下长长鼻子,直扑扑倒在黄色大地上的非洲大象。
就在此时,网上流出于曼在丈夫陪同下,到医院消化科就诊的照片。还流出一张三甲医院病历,表明患者误吃了变质食物,加上中暑,才会吐沫晕倒。患者名字是于曼。
有报道说,采访到于曼的医生,表明她当天只是食物中毒。
民意一下沸腾。
自从有了标签,许多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也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看到不同意见,就说是洗白、洗地、水军。提及社会议题,就是蹭热点。所有人文关怀,都可能被指责圣母。
任何事情,只要首先占据弱者地位发声,就胜利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事情反转再反转,反正当初的看客早已散,谁理真相?都图那份混入讨伐队伍里,振臂一呼,声势震天的快感而已。
舆论从未如今日般容易被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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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甜蜜诱惑
前两天上的节目涨的粉,以及老顾客,都代表理性一面。奈何声音薄弱,架不住网上浩浩荡荡的声讨。说苟岚态度拽的,说他是冒牌货的,说他居然无证行医的。每天都有人现身说法,说如何被苟岚坑惨了,又说前年在诺亚找苟岚做个小手术,加上住院,花了六万多。
余因沉着脸,放下手机:“说这话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前年?苟岚还没来诺亚呢。”
杨师师猜,多半是同行吧。
汪少风说,也不一定。行业不规范。本来就有很多人对宠物医疗不满,趁机泼脏水的人,一定会有。但同行也肯定少不了。
余因妻子廖敏有同学当公关,他用一顿饭时间,请教专业人士。对方思路清晰:当务之急是针对无证行医这事,马上声明,最好 48 小时内放出证据。余因给对方倒酒,连声嗯嗯嗯,说可以放证件。
对方又说,民众是善忘的,尤其这事说白了就是个娱乐圈事件,大伙儿都不会揪着不放。放了证据后,你们不用急忙发声。等风波平定一些,让真实用户出来说话。一定要真实,水军会更麻烦。
余因急了:“但现在没人上门……” 廖敏在桌底踢他的脚,他才不说话。
回家路上,廖敏在车上说:“我同学不方便说,但他其实暗示得挺明显了。”余因还没听明白,廖敏只好掰开了说:“这事因谁而起?于曼啊。她现在什么状况?她老公疑似出轨。谁知道诺亚是不是替她挡枪的。”
余因脸上现出忿忿。枪炮与玫瑰版本的《敲开天堂的门》,放到最大音量。旁边车突然加速切线,一下窜到前面。余因急急刹车,飙出脏话。
廖敏将音量调小,降下车窗,夜风像身边人的情绪一样燠热,沉到她体内。等余因冷静下来,她才缓缓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苗江。虽然我只见过她几次,我发现她挺依赖诺亚的。这段时间她没来上班,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胡思乱想?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廖敏在一家线上培训公司负责市场,曾经也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工作狂。结婚时,余因只是个普通动物医生。廖敏加班回到家,余因往往还在做手术。有时候,好不容易两人在家过过小日子,一个深夜电话把余因喊回去。
廖敏从没抱怨过。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既要争取女性权益,又得让男性让着女性?
后来余因想自己开医院,思量半天怎么开口跟老婆说钱的事。廖敏笑他:“就你这怂样,当初还玩乐队呢。”她钻进卧室,在抽屉里翻出房产证,“卖了吧。”
女儿出生后,廖敏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不再工作第一,换了行政岗位,一到点就下班走人。以前瞧不上的烘焙、煲汤、收纳,全部精通。不光把老公女儿管得好,连家里的猫猫狗狗都照顾妥当。余果因此有所感悟:看来一个成功的人,无论任何事情都会做得好呀。
此刻在车上,听老婆担心起苗江,余因说:“嗨,没事。别担心。余果他们早就想到了,打算明天去看她。”
余果没上过苗江家,只摸索到地铁站口,在便利店前等。深圳的夏天非常闷热,她到里面买了盒豆奶,吸管戳进去,大口大口喝,看来往的人。喝完最后一口,她把浅蓝纸盒压扁,塞到垃圾桶敞开的大口。
临近有人喊她名字,她从垃圾桶上抬起头,看见杨师师从汪少风的车上,朝她招手。汪少风在车上,远远看她。
余果下意识地用手顺顺头发,拉拉衣摆,小跑过去。
上了车,杨师师开始巴拉巴拉:“我刚才在说,我们要不替苗江找点事情做,别让她瞎想。比如说,当志愿者,去老人院啦孤儿院啦……”
这话说完,她自己也静了一下。
倒是余果想起了什么,她说,上周学校团委组织他们到惠州老人院,搞敬老活动。她居然在那儿见到苟岚。
杨师师一愣:“你没看错?”
“没呢。我远远喊他名字,他回过头。”
“有跟你打招呼吗?”
余果看上去有点沮丧:“没有。他就看了我一眼,转头就走了。可能没看到我?因为我跟其他同学一起。”
汪少风驶进附近商业中心地下车库,大太阳下,三人步行过去。经过一楼商铺,汪少风在西饼店前停下,进去三分钟,提着纸盒子出来。
三人在白石洲的逼仄楼宇间穿行时,余因正潜伏在诺亚医院的饲主群里。
这些人都是旧主顾,不少人说, 诺亚挺好的,自己家宝贝换过几家连锁动物医院都不好,最后在诺亚治好的,从此就认定这里了。
但也有人半信半疑,问苟岚是不是真的没有执业资格。
他说,苟医生挺有个性。自家的猫老眨眼睛,眼睛还有红血丝,眼屎有脓液。他把猫抱去诺亚,那天苗医生没值班,接诊的是苟医生。“他就那么随便看看,撕了张纸条,写了个人用眼药水名字,注明用量,让我去买。我花了九块九买来,滴了两天,猫猫就好了。”
最后他总结,可能因为苟岚不是专业兽医,所以别具一格。
也有人深受“苟”害,现身说法,说苟岚态度不怎么样,跟其他笑脸相迎的医生相比,差远了。
“口口声声说不舍得花钱就不要养宠物。”
“后来还是汪医生出来解围,他们俩好像还吵了一下。”
这话题正扯个没完没了,余因突然在群里冒出来,发了个无奈微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