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之后,黑夜降临,光亮走到了尽头,屋里亮起了灯,那一股淡淡的药香从未停止过,那个男人也从未走出房门一步,他就一直坐在那个地方,数着时辰,一分一秒不差的给床上的男子喂药。
夜深时,才记起还有一个人,他好像从刚开始见到她之后,就消失了般。
他放下手中的药碗,伸手摸了摸药罐,已经没有温度,便双手捧着药罐,往屋外走。他傻傻的停在门口,几度欲言又止,他想叫醒躺在梧桐树下的神医,可看她睡得极熟,又不忍心打扰,便捧着药罐小心翼翼的走到火炉旁,换了另一个药罐,捏手捏脚的往屋里走。
之后,他拿着一床薄薄的毯子,走到凌天瑶的身边,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刚盖上,一阵暖风吹过,稀稀落落的梧桐花洒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疲惫不堪,脸色有些苍白,甚至嘴唇有些发青,抱着承决剑的双手,左手用紫色的丝帕缠住,因为她的血是紫红色,所以看不出染在帕子上的血迹,男子只是摇摇头,微微笑了,然后说:明明只是神医,为何剑不离身。又苦恼的摇摇头,抬脚往屋里走。
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院里只有他走路的脚步声,看着阴森森下的那个影子,竟有一股苍凉絮绕着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悲凉之意,忧郁在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翻江倒海。
白云苍狗。
想到此处,转身,一轮新月高挂,满天繁星下,梧桐树下躺在卧椅上的紫衣女子,一阵暖风袭来,梧桐花在白月光下像一个个黑点,承载着太多的故事,缓慢的落下,紫衣女子微微的动了动身,系在手上的紫色丝帕被风吹开,白皙的手背露在月光下,白森森的,竟是出奇的好看,男子看得有些失神。
夜越来越深,凌天瑶盖上那一层薄薄的毯子,连晚饭都忘记吃便一直睡去,此刻她侧躺着身子,右手紧紧的抱着承决剑,左手轻轻的搭在脸颊前,丝帕随着风飘去,那一道长长的口子露了出来,新伤旧疤,像一条被凿渠过的河流,伤口有深有浅,四周坑坑洼洼,今天刚割的那一刀,鲜血还未止住,流淌在掌心,像一朵长了尾巴的奇花,妖艳且刺眼。
天上的皓月,沉默着,梧桐树下的那个人,静静的躺着,伸开的左手,那一道深深的伤痕,此刻,正在慢慢的愈合。丝帕飘走,血腥味儿就漏了出来,隔着万水千山,紫色精灵寻迹而来,围绕在她的全身。
像一道微光,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船伯
第二日清晨,凌天瑶留下一封书信,便走了。
她多逗留一天,就赶不上十安城的比剑大赛,赶不上比剑,承决师父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不知该落到哪号江湖人的手中,如此这般,定有人占着权势为非作歹。
师父从小教导她,没有战争,人民安居乐业,百姓幸福安康,便是所有人的毕生追求,但总有少数人,喜欢在和平年代制造战火硝烟,倘若你还有能力,保护一方安定,别人定会感恩戴德,这并不是说,她想要别人的感恩戴德,以此来崇拜她,她的师父宅心仁厚,行事大度,永远看中的是别人的命比自己还重要,她从小便在这样的人身边成长,又未曾涉足世间,所以她单纯善良,宽容,谦让,然而心中也住着一个小魔鬼,她明白是非,惩治坏人的时候,往往也会失了风度,师父说,她要自己学会成长。
永远把她关在瑶华山,便永远不会成长,把她扔在这混乱的江湖之中,磨练她的心性,让她自己寻得一条生存之道,也明白这世间的美好与肮脏。
初涉江湖,不负众望,一路走来,她都秉承着善良,黑白分明,虽然调皮了些,但却赢得了百姓的一片掌声。
承决高高的站在山巅,把手背在身后,任凭风吹他的衣袍,银色的头发一片凌乱,一袭白衣,在日光热烈的山颠,一动不动,右手边插在土里是承决剑,白色的剑光无比刺眼,剑气围绕在它的周身。
山颠之下顺江而下的那一条船,船头站着一个紫衣女子,她头顶的帷帽被江风吹开,飘于身后,抱在胸前的承决剑一直沉睡着,养精蓄锐。
她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江还看不到尽头,只能静静的等候,她一定要在最后一秒赶到比武现场,拿下最后一个人,天下第一剑便还是她的师父。
船已经走了两天,除了能看见清澈的江水,便是将江边的悬崖峭壁,茂密树林,不知名的鸟叫声。
傍晚时分,站在船头的凌天瑶感觉到了一股冷空气,起雾了,在他们的身后,白雾迅速的移走,追赶上他们的船只,岸边苍绿的松柏,也在一阵风之后,裹挟在了一片白色里,看不到远方的方向,四周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湿气愈加的重,云雾愈加翻滚汹涌,顿时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混沌里。静,特别的安静,只听得见船底与水面的摩擦,只看得见船头拨开云雾,还有船夫划桨的声音。
姑娘,起雾了,前头什么也看不见,进去休息吧,等云雾散去,我再叫你出来。船夫边划桨边说。
船伯,没事,我眼神好,可帮你盯住前面的礁石。凌天瑶缓缓的回过头,展开笑颜,凉风轻拂她的发丝,连同紫色的轻纱,一同在白雾里飘摇。
昨日的院落中,男子整夜未眠,待药罐里的药全部喝完,他看到躺在床上的男子,脸色红润,才松了一口气,天蒙蒙亮的时候,靠在床沿,一不小心便睡着了。
晨,东边的阳光强行穿透破烂的草屋,流光闪闪,百姓的烟火气息,好似一道家常菜,躺在病床上的男子,缓缓的睁开眼睛,望向门外的阳光,嘟囔着:苍复,苍复。
靠在床沿上的男子在梦中隐隐约约的听见声音,斜歪过头,把脸枕在另一只手臂上,继续睡去。男子未见动静,试图伸起双手,撑在床上,支起自己的身体,便咳嗽了两声,苍复听见咳嗽声,猛然抬起头,流光闪着眼睛,不适的闭了闭,模模糊糊中,看着床上坐直身体的男子,惊呼的张了张嘴,伸手去扶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说:公子,你还有伤,请躺下休息。男子摆了摆手,停住,惊诧的望着身边的苍复,苍复一脸不解,同样望着他,他的左手再次在空中摆了摆,停住,更是惊诧,惊讶的表情让苍复不知该如何问。男子站起身,穿上靴子,伸了伸懒腰,双肩往后伸了伸,苍复连忙起身,制止他的动作:公子,你还有伤在身,切不要乱动。
这时光从屋顶洒下来,照在白衣男子的头上,他微笑,嘴角拉出一丝得意,苍复盯着他,一瞬后,他伸起右手,扯开自己的衣服,透着血迹的白色纱布露出来,包扎得有些草率呢,他咧了咧嘴,坏笑,随手扯开那一块纱布,白森森的胸肌袒露在外面。苍复见势,迅速的伸起双手蒙住双眼,裂开嘴,冷风从牙缝里灌进去,打了一个冷寒,似乎受伤的是他,现在被扯开伤口的也是他。白衣男子伸手拿开他捂在眼睛上的手,他依然紧闭双眼,狰狞的面孔呲牙咧嘴,说道:公子,我不想再看第二次你的伤口,我会十天没有食欲的。
白衣男子缓慢的理着衣服,穿戴完整,神情偷笑,眼中却透出一丝丝的困惑不解,他打了一下苍复的头,笑嘻嘻的说道:你个馋鬼,一顿不吃饿得慌,十天?再捅我一刀我也不信。说完转身朝屋外走去,映入眼帘的,是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以及梧桐树下那张卧椅,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的洒在地上,树叶上的流光,忽明忽暗,晃动不定,闪烁着,梧桐花盛开着,在阳光下,花色绚烂,在一阵清风中,落英缤纷。
一阵清香飘来,白衣男子闭起眼睛,正打算好好的享受一番,殊不知,被他身后涌出来的苍复撞了一下,向前踉跄两步,掉下了台阶,站在阳光中,目光定定的看着屋檐下的苍复,他神色有些紧张,可是看到白衣男子把手背在身后,愣了一瞬,惊讶的半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白衣男子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说:本公子的伤已痊愈,莫要露出你惊讶的表情,收回去。
是,公子。苍复兴奋的捏起拳头“耶”了一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神朝梧桐树下看了看,空无一人,只有那一条薄薄的毯子挂在卧倚上,落满花瓣,如此看来,她早就离开了。苍复迅速的跑到煎药处,火炉熄灭,没有半丝温度,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似乎在没有人碰过此处。苍复的眼神移到梁柱上,梁柱上的白纸被天空映得透亮,上面用黑炭写成的几个大字:你公子的伤已无大碍,休息半日便可,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