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剪刀猛向言禧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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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氏依旧每日去拍蒋氏的马屁,独在亨庐时常以泪洗面。
一到黄昏她就守在门廊下,盯着天上的云层,看看今天的月亮圆不圆。另外特别留意言有信的行踪,大致观察到,有信每日早出晚归,辰初二刻去学堂,酉时前后回来。只是有信年幼,每日来去,都有跟班围随,回来又要做功课,找他密谈极不得便。想去正房里趁蒋氏不注意,跟有信接头,又恐时间不对,让蒋氏怀疑她意图勾引言禧。
是以连日来,心急如焚,一筹莫展。
贺氏曾想请蒋氏出面,以蒋氏的玻璃心和占有欲,得知言禧心里有别人,应更能震慑言禧。只是,蒋氏一旦发怒,后果难以预料,十有八九会把凤钗当场打死,而言禧对凤钗欲求未满,暂时应不会置凤钗于死地。权衡之下,贺氏不敢惊动蒋氏,只得等机会。
这一日,贺氏忽见天边银盘东升,吓得腿一软,跪在门口自言自语——
“完了。”
有信上学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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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禧手掌吃痛,低头一看,一把长刃铁剪已刺穿他的右手掌心。他下意识地举起左手就要朝凤钗脸上扇个大耳光,一见凤钗惊慌失措而更显娇羞红润的脸,没舍得下手。
血沿着剪刀流到凤钗手里,血腥味扑鼻而来,凤钗害怕极了,不自觉地松开手,往后退开两三步。
“很好。”言禧道。
他一眼没看凤钗,自顾自地把剪刀拔了出来,然后脱下紫袍,露出里面灰白色的蚕丝中衣,他又把中衣脱了下来,露出白色貂绒背心和粗壮的手臂,继而用剪刀把中衣剪一道口子,撕成条状,拿在手里对凤钗道:“来,帮我包扎一下。”
凤钗恍恍惚惚,往后又退了两步。
言禧只好自己动手,用牙齿咬住丝带的一头,在手上缠了几圈,最后打了个死结。他握了握手掌,痛感还很强烈,于是在合欢椅上坐了下来,盯着凤钗足足十来个呼吸,才说:“别人送来的姑娘,有胆大的,不过是当着我的面撞墙而死,有拿剪子的,也是对准自己的喉咙。你倒好,敢刺我。这一下要是刺进我的心窝,我今天也就活到头了。搁别人,我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凤钗知道,言禧说这些话,已有动粗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思索当下的处境,要想不失身,只能自杀,或者,杀死言禧。她瞟一眼被言禧随手扔在地上的剪刀,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道:“四十二个,你已经祸害了四十二个无辜少女,难道还不够吗?为何对我这般苦苦相逼!”
“四十二个多吗?”言禧头也不抬。
他吹着流血的手掌道:“我为霖县鞠躬尽瘁,办了多少好事?菩萨办事还要信徒供奉瓜果,难道我言禧十几年为他们修路搭桥,植树造林,规范市场,维护治安,就不能享用些许贡品?我不求钱财,不过求几个女子相伴左右,有何不可?何况这些女子并非言某勒索,而是别人送上门来,她们自己及其家人尚且各得其乐,你又何必兴师问罪。”
“无耻!”凤钗忍不住骂道:“你在霖县呼风唤雨,谁敢跟你作对!但你想逼我就范,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你坐过来,站着怪累的。”言禧在合欢椅上拍了拍,道:“实话跟你说,我对美人儿一向珍爱怜惜,从来崇尚两情相悦,不喜威逼利诱。这四十二位红袖粉黛,有的因年纪渐长,许配了人,有的因性情刚烈,自杀殒命,有的因难以驯化,落了红尘。剩下的,也就只有九人。这九个虽然个个正值妙龄,长得花容月貌,但跟你一比,就少了些意思。你吧,姿色体态风华绝代,自不必说,更妙处在于如此纤弱的身体里却蕴含着常人少有的慈悲果敢。以至于连万浮观的道士都动了凡心,向我推荐了你。平心而论,如此尤物,鄙人实想交心相待,爱之宠之。只望凤儿赏赐机会。”
这一瞬间,凤钗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
看得出来言禧这番话的确出自真心,凤钗心想,如果利用言禧的这番情意,处理得当,或可掌握主动。但转念又一想,先不论言禧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论跟杀父仇人虚与委蛇,她也绝做不到,便啐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另外九个姐姐,你把她们藏在哪?”
“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言禧伸展几下握了许久的手指,又朝凤钗走来,想到跟那些姑娘们翻云覆雨,他的手掌不那么痛了,只想跟凤钗贴得近些。
越近越好。
严刑逼供母婿招
贺氏躲在门后,在门缝里窥视院外动静。
亨庐可以看到有信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她的心砰砰跳了大半个时辰,手心按在门页上,都已流下汗渍。言府里安排服侍她的丫鬟们都看得出贺夫人紧张地快要虚脱了,可一问她,她却说没事。
天光隐退,冰轮高悬,时间一刻一刻流逝。
贺氏急得如同浑身生了虱子,站坐不安,倏尔,院外穿廊脚步声响,贺氏急忙趴到门缝里往外一瞧,正是有信回来了!贺氏正准备开门,又见三个丫鬟跟在有信身后,领头的那个正是春岚。贺氏稍一犹豫,有信就已走了过去。贺氏顿足长叹,在院里打转,眼看夜幕降临,再不跟有信搭上话,只怕凤钗就要遭殃。贺氏按住心口,深吸两口气,猛一拽门,挤出笑容朝有信的背影喊道:“小少爷!”
有信在游廊上回头,一见贺氏就想起凤钗,笑道:“岳母大人,是不是姐姐来了?”
贺氏忙出房门,下台阶过花园,来拉有信的小手。
这时,春岚挡住贺氏道:“姨妈请自重,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贺氏打量春岚的神情,料想她有言禧的指示,故意阻止自己接近言禧,当即打起退堂鼓,搓手道:“没什么事,只是许久没见凤儿,想问问小少爷凤儿的近况。”
有信忽然推开春岚,对贺氏道:“我也好久没见姐姐了,我好想她。要是有她在,我哪用得着天天上学念书。哎!”
贺氏一听,来了精神,笑道:“那你想见她吗?”
有信跳上来抓住贺氏的裙摆,蹦蹦跳跳地说:“想啊,想啊,她在哪?”
贺氏飞快地瞄一眼春岚,蹲下身在有信耳旁道:“走,去亨庐,我悄悄跟你说。”
有信即拉贺氏的手,往小院走去,春岚道:“少爷,你忘了?这时候老爷快回来了,还不快回去做功课。”
这一句果然威慑力十足,有信听了登时定住。
贺氏眼看胜利在望,嘴上不敢顶嘴,手却悄悄捏了捏有信的手指。
有信这些天实在辛苦,甚是怀念跟凤钗疯玩的日子,便道:“我很快回来,你去跟太太说,要是我没回来,让她帮我挡一挡老爷。”
春岚没可奈何,只得飞速去请示蒋氏的旨意,再来请回少爷。
贺氏领有信进屋,屏退左右后,将门窗都关严实了,才蹲身牵住有信的两只小手道:“小少爷,岳母大人今天跟你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知道了吗?”
有信看这黑黑的屋子和贺氏阴阴的表情,感觉事情严重,忽然想起凤钗也曾这样跟他说过话,才有后来受惊吓,被坏人抓伤的事,当即有些害怕:“姐姐是不是要和我玩游戏啊?”
“对,玩游戏。”贺氏顺着有信的话头道:“姐姐让我跟你说,她要跟你玩躲猫猫。姐姐现在躲在雨林里,只要你找到她,她会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有信听说凤钗躲在雨林里,先已怵了一半,又听玩捉迷藏,还有奖励,又有些心动,想了想道:“你要先告诉我是什么奖励,我再看要不要去玩。”
贺氏心念电转,想起蒋氏说过抓兔子的事,忙笑道:“奖励一只兔子好不好?”
“那我不去。”有信已经玩过兔子,腻了。
贺氏搜肠刮肚,灵光一闪道:“等你把姐姐找回来,姐姐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烧鸡,怎么样?烧鸡蘸秘制酱料,别提多好吃了。”
有信是只小饕餮,一听“烧鸡”二字,口水早流出来了,道:“好,我这就去把姐姐找回来。”
话音未落,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立即改口:“我先去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玩。”
贺氏“哎”一声,伸手拉有信,又怕激怒他,连忙把手缩回来。回头再看时,有信早已翻过门槛,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