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有时候人们的相遇，从来都不在科学的规划之内。妍妍打算一会儿从五楼下四楼的办公室取水壶喝水，她一边瞅着白墙上挂的新买的绿背景布不整齐而想动手再去收拾一下，可又要把梯子从左边挪到右边，她手腕有点酸痛，靠在一张教室用的硬板凳上，她眼睛一撇便看到地上补光灯的线黑色的就像弯曲的蛇形动物一般，在刚刚晾干的水泥地上盘旋着。要开展新的工作总要经历千山万水，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卡嚓卡嚓的脚步声正在上楼，（难道是帮手？还有帮手吗？康哥？）她灭掉烟将烟头用柔软的牛筋底小皮鞋碾碎，站起来，嘴角一股子老爷们的烟味，从房间走进昏暗的楼道，要知道，这陈旧的老楼房，第五层在外面仅仅是一面时钟扣在上面的面积，并不大，里面一小段楼道也就十来米，楼道两边各有一间仓库，当她从北边的没有窗户的房间走出来，穿过通道，左拐下楼的时候，一个大饼头正在向上走，他正好从楼下的楼梯左拐上楼，她正好下楼，她处于位高往下看，他低着头每一根头发丝她都仿佛瞧见。她一直搞不清男士的头发是怎么吹起来蓬松的，在她看来，要是吹的好，还可以把身高往上提提，他的衬衫有些褶皱，扎在西裤里。可不是像房地产售楼处那些销售的穿着，也不是非常商务的那种，总之用不浮夸，很有品的赞美夸示更准确。毕竟很多人愿意用一个商品的符号价值来衬托自己的身价，这些品牌直到人们满大街的效仿和全民通用，例如 LV，有时它再将什么品牌文化注附到商品上，气息未免过于牵强，毕竟使用它的人目的基本只有一个，表彰某些与众不同的身份或强调它的商业价格。迎面上楼的副总不同，他的东西，假如妍妍愿意这样赞美他，那可以继续往下说，他是很少很少把手表带在腕上，或把皮带的 logo 显得那么明显。前面说过，内敛的人将有他多少多少内在的充裕，是外界的人们无可知晓的，或者也有可能他并不以那些为关注点，他想要做更高级的变革和大格局的事，对于他来讲是做出一些事业的成绩，他要活出超越自己身的局限和愿望以及满足。前者他后来做到了，或者阶段性做到，那些工作的战绩笔笔精品，至于未来未来，谁又明白这种类型的人会有什么愿望。他和世界的心绪，是联系在一起的，就像他的办公室什么摆件都没有，他到了分部，降低了成本做出了更多的业务板块。这种优质，当然可能不属于妍妍了。妍妍嘛，就是千万地铁里的女子中很寻常的一个，她说话从来学不会温和，到了这个时候，她照例来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她张口就来。
吓得副总一机灵，皱着眉头抬起眼，妍妍脱了衬衫干活，穿真丝黑色背心，倒是很凉快啊，他总不能吐槽吧，上班时间在搞什么名堂？谁干活不热，“我看下地方。”他咳嗽了下，不好意思，把头摆向一边，没有停留脚步，接着从楼梯往上走，可能出于习惯，他讲了一句，“去哪？”
“打水。”妍妍心跳加速。她倒没有感觉小跨栏黑背心有啥不好，大家都是人嘛，穿着还要紧吗？只是刚扔完的烟头要是被领导发现可不雅观，一个女生抽烟真的有点诧异，难道他会怀疑楼上还有其他的人吗？（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大门开着，铁锁还没有安装，谁能知道楼上楼下有没有别人上去啊？兴许，……兴许是楼下的男同事上楼帮着收拾灯或者其他也有可能，抽根烟怕什么，连他自己不也是烟不离手。）她抓紧离开，火速下楼，就像离开案发现场一样，走回四楼的办公室。康哥和海边的女生正在敲打着电脑，哎，要说一个办公室的人也不能知道内心的澎湃，多想说给他们听听！妍妍嘴角笑着坐在座位上，从桌上的水壶里倒出一点热水，然后把脖子里挂的工牌，发夹，一股脑儿的放在桌子上。赶紧休息休息，楼上也太热了。
办公室说是比楼下三楼简单了一些，可大家都是不怎么讲话的。讲也讲些办公室工作的事情，每个人除了手里的活儿，上班的时候还要给老家的老人打个远程电话，还有处理些购物的退换货，见缝插针把能在电话里解决的生活上的问题都解决了，下班之后才能好好休息。要说这也没有什么错，每个办公室不都忙的差不多嘛，只要不是领导的办公室。楼下的多人办公室和现在的处境相比，妍妍和另外两位同事都得到了人格上的解脱，她打开新购买的相机，把补光灯的连接器装在相机顶上，上面有四个器皿点，刚好卡上就可以链接灯光的信号。她准备喝几口水，在空调房里休息下再上楼去，楼上新装的空调不制冷，还在等电器厂家上门来修，（挺热的，杨妍妍为什么不开空调？）副总走在昏暗的楼道里，脱成一个老爷们穿着跨栏在五楼，真是奇怪的女生。
他看到楼道两边很乱很差估计是和明亮的办公室无法比较吧，那他根本也不知道之前那个堆满破桌子破椅子的布着蜘蛛的空间多么拥挤，都可以借来演恐怖片了，就是场地运作不开。也就一两分钟，他转了一圈就从上楼的地方返回，至于怎么开展工作，他要看杨妍妍有没有两下子。其实妍妍有什么啊，非专业出生，怎么也做不到另一个人的要求，所有和艺术搭边的活都有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特性——遗憾的艺术。不可能在摄影，绘画，文学，电影之中，找到每个人的诉求的满意，因为心中的美和审美的境遇本就是个体化的经验的累积和结果。妍妍也知道副总要求的不多，职业证件照是最基础的，至于后面还有做一些短片，那可真是非一人所能的工作了。
在他看到好几米的绿色的背景布从墙上歪歪扭扭的钉子两边扯出的一根不粗的铁丝，就能看出这小孩不仅仅能穿花朵的衣服，也能做水泥的活儿，这是他出乎意料的一点，所以他顿了一两秒，眨了眨眼睛，那些房间里收理干净的、码好的座位和板凳，倒是很像高中的教室要开元旦晚会的场景，他并没有闻到一股子烟味，可能自己抽的太多覆盖住了，那像瀑布一样的绿色的背景布像瀑布一样流淌至心，还有几站黑色的补光灯，以及补光灯不锈钢管上吊着的黄黑色袋子的沙袋也令他新奇。这个工种是他从前未见过的，说工种没有见过，其实不如说像杨妍妍这样埋着头自己在楼上倒腾的性格他从未见过，他只见过穿着精致的职业女性，她们画着淡淡的裸妆就像没有画过妆一般盖住自己的年龄，保持着优雅和六公分的高跟鞋，身上散出淡淡的茉莉花的香味。当然除此之外，还要其他品种，但她们都很品质和自圆其说，像眼前这位突兀的女性，他的确感到有点敞开式的透明和说不出来的神经情况。
要说到神经情况，那妍妍也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情况。当她城郊的大澡堂学着和一些陌生的女人共处一室的时候，因为她摸不到背，而需要按摩的阿姨为她搓澡和按摩一下颈椎，而又没有人带她去 SPA 和理疗中心，那写地方服务的女性过于多，穿的暴露，她实在有点觉得是自己过时了，被时代淘汰了，要不就是被情欲淘汰了，实在生不起一点点身体的欲望，再说，那种地方也不是女性经常要去的。spa 相对还好一些，但香薰气味浓厚，有时候她为了节省直接去八号酒店的下面有个 108 的套餐，包括洗澡包括搓澡包括打盐按摩。这时候在洗澡堂里也能听到很多聊天，年长一点儿的聊儿媳妇，年轻一些的中年人聊生活和孩子，更年轻一些的谈爱情。
综上所述，妍妍感觉自己还正常一些。她想如果人们真的能窥探别人的内心，那世界简直是一副比佛教绘制的复杂的图还要复杂的，因为可以料想的都是局限的，而正在存在的真的是无奇不有。难以想象的当然是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就是其实副总下楼的时候忽然看到了空调没有扇动，他停驻了一下，瞅了瞅，什么都没有碰，走掉了。要说不随便动其他人负责的东西，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全员开会，会议室 308。收到不用回复，请假外出办事请说明情况。”妍妍受到群消息，她刚上楼，把梯子挪好，喝了水以后可以干活了，其实国内也可以用蓝色的背景布，因为亚洲人的眼睛是黑色，欧洲人是蓝色，所以为了照片的后期抠像，他们使用了绿色，只要避免衣服头饰是绿色的，后期的照片很好修正，也容易把独立的人抠出来。她登上梯子把有些沉的布往上再提提，这下子可好了，手机的信息来了，她又匆匆从梯子上下来。穿着干活的衣服，她速速去办公室带了开会用的笔记本和笔，走进乌泱泱的会议室，能容纳三四十人的办公室，大屏幕上正有企业的标语“用心沟通”，她应该承认，这种工作会议室枯燥乏味的，尤其是人们不敢表达自己对工作的想法的时候，或者说出来的意见等于没有说，或者说得很刚烈很犀利，但是会后又不能用的时候，好多时候人都在浪费时间，这真的不如陆海在实验室的快乐，或者把科研的结果和论述回家告诉给她时有一些新奇的感官的突破与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