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陌缄默须臾,说:“你是认真的?是不是在你们看来,娱乐圈光鲜亮丽,顶端演员一部戏的片酬,很多家庭一辈子都挣不到,所以喜欢表演,初心不过是为了挣快钱?”
“不管在哪个圈子,更多的都是在底层,金字塔底端的大多数,勤勤恳恳日复一日耕耘的人。”
“对不起。”
*
齐远声带走了他的东西。
干干净净。
姚陌用手指测量,毫无浮尘。因为过于干净,看起来像是打扫过一遍。
姚陌走到练功室,整面墙的大镜子纤毫毕现的照出了她的萎靡和黑眼圈。
她实在很难想象,难道齐远声以前说给她的故事是骗人的吗?
正如梵高所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曾有一段时间,姚陌的火和齐远声的火仿佛同频存在。
焰纠缠起舞成花。
那一天齐远声第二次表演《Place je passe》,这次场地换成了练功室,以前姚陌练舞蹈、瑜伽和表演的房间。
落地窗凝出如血的残阳。
齐远声表演完已是满头大汗。
两人坐在红橡原木地板上,齐远声喘着气,见姚陌盯着他膝盖处碗口大小的疤痕。
他嘿嘿一笑,也不难为情,顺着说起童年。
姚陌这才知道,原来齐远声由爷爷奶奶带大。
齐远声的爷爷是当地的银行行长——无怪乎他报了金融,现已退休,守着家里的农场,每天打理打理菜园子;奶奶是一名教师,比爷爷大五岁。
说到这齐远声特意停顿了三秒钟。
两位老人均是出过国的知识分子。一开始爷爷在英国读书,奶奶随之陪读,后两人一同到法国进修,正是在法国生下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们爱好音乐,爱好书籍,爱好一切追求美美与共的事务。
家里至今还存着产于1928年的哥伦比亚留声机,满柜子黑胶唱片。
齐远声就在这样肥沃的文化氛围里汲取阳光雨露。
最小的时候,他在法国。父母因为忙于工作疏于照顾,直接将他送进了一所戏剧学校,里头专门教一群小屁孩演戏。
齐远声读小学时回国。
城里来了个戏班子,戏台就搭在他回家的路上。他们四处唱戏挣钱,唱的是昆曲,主要唱《牡丹亭》《桃花扇》一些痴男怨女戏。
齐远声放学后不归家,钻进后台跟着戏班子学唱戏。
昆曲可分为南昆和北昆,齐远声学的是苏州白。
可惜没几个礼拜,他被爷爷提了回去。
后来齐远声看到精彩的场景,悄悄一个人练习。
《指环王》里咕噜与弗罗多争夺魔戒的那一片段,齐远声既演咕噜,又演弗罗多。
好不刺激!
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流了许多血,留下一道很深的印记。
可把两位老人家吓得够呛。
姚陌:“后来为什么没有走这条路?”
齐远声:“家人不支持。而且现在的圈子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姚陌不认可,“不管外面穿什么衣服,内核不会变。导演和演员拿作品说话。”
齐远声羡慕她,她总是这么坚定,即使坚定到有些理想主义。
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时间不算许多,却觉得彼此能靠很近。
镜子里还有一对她和他,嘴唇一寸一寸靠近,直到太阳都被这一幕和谐,跃过了昏线。
第27章
骆佳欣被调去了法国分公司, 不日赴任。
几个月不见,姚陌产生一种烂柯人的荒谬,“什么时候走?”
“下周。”
“这么突然?”
康璐璐在一旁小酌, 神情怡然。
事后, 姚陌问康璐璐是否了解个中详情。康璐璐一语点破:“情伤与利益。”
姚陌捕捉了前头的“情伤”二字:“和谁??!”
电话另一头传来康璐璐的笑,过了会儿, 她惊讶于姚陌真实的迟钝:“你不知道?”
姚陌大摇着头, 口齿含混道:“不知道。”
这下康璐璐语塞了。
难得的语塞。她斟酌两秒, “你分析这段时间的故事。蛛丝马迹被你忽略罢了。”
挂电话后,姚陌画了个时间线。
康璐璐的意思是姚陌应当知晓骆佳欣的情伤来自于哪。这意味着姚陌肯定认识男方。
几乎在一条坐标轴刚画出来,姚陌怒拍大腿。
“王亦宸, 姚谦和你佳欣姐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姐!你跟我打电话是不是要说齐远声……啊?他俩不是在谈对象么?”
姚陌:“……”
她略显不安地来回踱步,“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我没提过嘛?”
“没有。”
“不对呀!嗐, 我跟齐远声说过这事儿啊,你俩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嘛,他还能不跟你说?”
他、还、真、没、有、说!
很久之后,王亦宸还在另一头“喂?喂?喂?”, 顺便时不时表露八卦的嘴脸。姚陌挂了电话。
囿于父母婚姻的阴影,姚谦与姚陌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虽然拥有优越的外貌与家境, 姚谦三十岁的生涯只谈过一段恋爱。与同班的季悦婷分分合合,谈了十个年头,最终分手。
前段时间季悦婷在朋友圈po出自己与未婚夫的照片,姚陌看见了姚谦的点赞。她当时还想着, 一定要抽时间和姚谦聊聊情感问题, 他整日端着一张冷脸,谁也不知他心中所想,胆子小一点的分分钟就被吓跑了。
怎么看姚谦都不是会轻易走进一段感情的人。姚陌放心地推骆佳欣在自己家过年。
万万没有想到, 这两个人会看对眼!
姚陌躺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叫醒她的是手机来电。
“师妹,好消息!你猜我昨天遇到了谁?原艺!她表露了对我们剧本的兴趣哎!”
姚陌支起身子,“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原艺吗?”
“圈子里还有几个原艺?是是是!如果中艺国际愿意做合作出品方……”
姚陌的情绪很快萎靡,理性占上风:“就算原艺感兴趣也没用,现在技术不达标。”
“可是这仍然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呀!”
自然是好消息,不啻为定心丸。
电影有希望,生活有力量!姚陌浑身一哆嗦,查看邮件里的留学说明。她一直没提交延迟入学申请,热血瞬间上了头:“我要出国师夷长技以制夷!”
后来姚陌见过齐远声,两次,一次在小区楼下,一次在A大。
姚陌走在母校的林荫道,被落樱砸了头,香气扑闪。抬起手臂拍照,却听见耳边蜜蜂嗡嗡嗡。
身旁几个男生女生巧笑倩兮摆出赏花姿态,视蜜蜂如无物。
为了美不得不做出牺牲……然而姚陌怕虫子,当即离开樱花树下。
A大校园逐渐盈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食堂不能聚众吃饭,一张桌子只能坐一人,食堂外整齐摆满露天餐桌。
往前十多米是三食堂,午餐时间,学生有条不紊地晒着太阳吃饭。
那一群笑声爽朗的大学生。
姚陌在第一时间攫取了齐远声的身影。
他们六个人占据了六张桌子,三男三女,讲话你来我往,跟唱山歌似的。
其中一个女生多点了一碗汤,递到齐远声的桌前。
他没拒绝,说了句“谢谢”。几人继续聊篮球队的事,隔得太远,不必顾及形象,扯着嗓子互相吆喝。
时间好像在一瞬间被拉长了,又像拉面一样对折。
一下回到了他们最初的样子。
吃完后六人擦擦嘴,戴上口罩。
自行车就停在后方三十米的车棚。
姚陌静静的,注视着那个女孩跟在齐远声身旁,走路还会蹦两下,吵闹却又活泼,他打开锁,她自然地坐在了齐远声的自行车后座。
夏至的A市是最宜居的城市,车风吹鼓了白衬衫,撩动了身后女孩的长发。
女孩将手缠绕在齐远声的腰上。
他没有拒绝。
极其细碎而少有的,姚陌的心口爬上几只觅食的工蚁,用针毛试探时有些痒,用口器啃食时,她只想蜷缩成一团。
她许久没体会过这般触动心脉的威胁。
但这感觉太微弱,宛如风中一盏残烛,离燎原的大火尚远。
想上前,却也不敢。
倒不如选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