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声表演结束,无人点评,也没人叫他下场。他便老老实实站在前方。
原艺冷冷盯他三秒,扭过头却笑道:“武导,这个小伙子跟我这边有点关系,我就先带走了。”
齐远声跟原艺认识?
副导演忙又扫两眼简历,一时把不住原艺是要他们录他,还是不用他。
原艺说:“他还读书,是从校园里逃出来的。”
这就是别用的意思了。
副导演斟酌着回了一句:“小孩还上学呢?那得好好学习。”
原艺微微一笑,示意他们的猜测没错。
她遽然转身,却抛下一句:“跟我来。”分明不容拒绝。
话是跟谁说的,在场的人都知道。
只见齐远声面无表情跟了上去。
一间关上门的办公室。
原艺坐在老板椅上朝前点下巴,齐远声随即坐下。
两人无声对峙,久远得如同丛林里耐心等候狩猎的狮子,耳郭朝后,谁也不愿相让。
许久,齐远声道:“妈。”
她从容回:“你怎么想的?”
“我想演戏。”
“哦?翅膀硬了。”
“没这个意思。只是追求自己想追求的。”
原艺略微调整坐姿,嘴角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像一把温柔的刀:“这其中还包括比你大七岁的女人?”
第26章
姚陌趴在方向盘上等了一会儿。
董其昌与姚陌去17层寻原艺, 对方的秘书说原总正有重要会晤。
不是不失望的。或许是这些日子踢过的铁板太多,姚陌内心已经有一种微漠的愚钝。
她有些困,调整座椅后便睡了一会儿。
不知多久过去, 姚陌听见敲车窗声。
姚陌猜测齐远声的临场发挥一定很差。
因为齐远声挤出的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姐姐。”
齐远声系上安全带, 姚陌轻声道:“没事啊,这就是个面试, 我们总要大浪淘沙才能淘到金子的嘛。”
他沉默地望着她放在车前的哆啦A梦玩偶。
来这里时, 两人一路的颜色是天际初晓的鱼肚白, 一抹朱砂滴进池塘,淡淡的红晕开,心情跳跃又希冀。归途却泼了一桶墨水, 原本象征希望的红被无限稀释,直至消失。
哪里不对劲。
不管结果如何, 齐远声都不应当是这样的。
在姚陌心里,他是闪耀炙热的光的小太阳。怎么能随随便便一盆水,就偃旗息鼓了?
姚陌不死心,问:“真没表现好?聊会儿。”
“可能, ”齐远声犹犹豫豫开口,“这条路不适合我。”
这话姚陌不爱听。
毫不掩饰脸上划过的轻视, 姚陌撇了撇嘴,视线紧紧遥望前方起伏的公路。
A大开始上网课了。
由于网课会录屏,教授们纷纷认真备课,网络一节课的信息量堪比教室两节课。
有时姚陌想沟通, 齐远声忙着赶ddl;有时齐远声守着一桌子菜等了一晚上, 姚陌却直到凌晨才回来。
身上还带着酒气。
“就他妈离谱,老子凭手艺吃饭,竟然被当成交际花!”姚陌脸颊飘起酡红, 嘴里骂骂咧咧。
她在齐远声怀里仿若娇小精致的布娃娃。他胳膊揽住她的腰,小小的一把。
平常表现得很强大的姐姐,其实也很瘦小。
“姐姐好辛苦……”
“万事开头难嘛。”说完,姚陌吐了。
第二天姚陌醒来,齐远声不在家里,这个点有可能在外面晨练。他这几天恢复了晨练的习惯,会在附近一所国际学校的操场上跑几圈。
床头柜放着一杯柠檬水,姚陌一饮而尽。
康璐璐的电话打过来:“你想清楚了吧?”
“清楚了。”
“我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当下没到时机。你想想,洛夫克拉夫特创造出克苏鲁神话,多么伟大的作家,却在贫困病痛中死去。还不是因为他的思想超前了时代。”
“璐璐,我明白你意思。”
姚陌洗漱完,发觉早餐也已经准备好。
看来齐远声并非出门晨练,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不过也好。
姚陌当下心情正差,难保他的言行不会正好撞枪口上。
姚陌和范涟约在一家火锅店。
往常不管几人同行,姚陌总点鸳鸯锅,这回她直接勾选:“麻辣锅”,麻辣程度:最辣!!!
范涟目瞪口呆。
“师妹你没事吧?”
“没事啊,暂且不得不分出心力养家糊口的散伙饭罢辽。”
范涟搔搔头,“明年经济复苏,一定可以!”
近期《蔡文姬》舞台剧向姚陌递出了橄榄枝。姚陌很乐意去磨炼一下自己。
然而当她接受时,同时意味着——她前几个月的工作溃败如山倒。
出品方给出的预算是两个亿,范涟和姚陌团队计算出的花费预估三亿都兜不住。
这之间的差价……
对于几乎一个段落一个段落咨询专家改出来的剧本雏形,姚陌内心充斥复杂的不舍。即使她知道,第一版剧本距离最终敲定的剧本,还差成百上千个日夜。
叹了口气,姚陌决定另辟蹊径:“唉,坦白讲,国内现在很多技术还不成熟,比如VR、UI,你也不想大家都说是两毛钱特效吧?我去找技术路径,你去找省钱法子,分工合作!”
“好!咱们可以先做分镜,骑驴看唱本。将一切模拟出来,减少后期投入!”
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不想喝酒,姚陌倒了两杯热茶。
辣痛爆满整个口腔,在热茶的刺激下,更是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大病初愈,就连眼睛都冒出了水珠子。
“师妹,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排舞台剧?”
“没什么印象。”
“哦。”顿了顿,范涟说:“我们也是这样合作的。”
吃完一顿不算散伙饭的散伙饭,范涟要送姚陌回去。
姚陌说:“算了吧,明天太阳出来,咱们又是新的社畜。”
年近而立,若是以买房为立脚的依据,两人都早已在A市站住脚。但仍然难以避免,被时代与资本的洪流裹挟,这种裹挟感是清醒的,个人只是长城下一只蚂蚁。
到家后姚陌后悔不迭,吃这么辣一定会疯狂长痘。
她滑着鞋底蹚到厨房,一连灌了两杯水。
齐远声:“怎么没开灯?”
厨房的壁灯亮起。
咦,原来她进门这么久都没开灯。
“你上完课了?”
“嗯,刚提交作业。”
“什么时候开学?”
“下周。”
沉寂了两分钟。
齐远声走近双手环抱住姚陌,声音极轻,唯恐惊扰了蒲公英的种子:“姐姐,我没过初选。但是没关系,我学的是热门专业,以后不愁找工作。身边同学的平均月薪甚至在博士生之上。”
他的小心翼翼并未带来丝毫抚慰。相反的,往姚陌本就摇摇欲坠的骆驼上加了一根稻草。
她挣脱开,手指捏紧玻璃杯,“你的意思是要放弃这条路?”
良久。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姚陌坐在沙发上。
齐远声贴在她左边。
“当时我问你是不是认真的,我们就坐在这里。我是看着你的眼睛问的,你的回答你还记得吗?”
齐远声如同长锈的机器人,缓缓点头。
“所以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些,也是认真的?”
若是方才还只长锈一年,这次机器人已经锈了五年,不如返厂维修。齐远声嗓音微颤,说:“是。”
姚陌眼前的齐远声的外壳仿佛霎时间破裂了,从里面爬出不一样的,她不愿过多接触的新物质。
对梦想夸夸其谈却轻易言弃。
人一辈子很短,能选择的活法亦很有限。姚陌只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个残酷的筛选。
失望从她的眼底倾泻而出,如瀑布冲击着齐远声。
齐远声侧身道:“姐姐,我还可以有别的活法。”
“无法反驳。”
“你放心好啦。”
姚陌颔首,却隔开了和齐远声的距离。“既然如此,你们快开学了,我想你可以着手准备回学校的事了。”
“姐姐!”他失声叫道。
“我们的关系是导演与演员的关系。你选择不再走这条路,我想不出继续下去的理由。”
“只是导演与演员的关系吗?”
齐远声的瞳仁很黑,此刻点缀着灿星,牢牢地封锁着姚陌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