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时候,谢修就锋芒毕露,他从不屑于掩饰自己野心和抱负。他的壮志从来都光明正大地书写在那些诗词歌赋、文章画作之中。
他要的天下,是远古道家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少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 ,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他想要的是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理想世界。
如今的萧焱做不到,他也未必能做到。
谢修闻言,脸上散开笑容,“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私心?”
这个世间,或许有人真的纯粹到一点私心都没有,但是谢修自认他不是。
他又不是真的佛祖。
四皇子微楞,“你有私心,可是你不自私。你知道你期望中的大魏,我做不到。”
“谁说一定要做到了?”谢修反问。
长久的沉默在书房蔓延开来,谢修走的时候对着四皇子郑重地行了礼,“一个月后,修再来见四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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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夕兮从皇陵离开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雨。
她站在屋檐下,等着小厮送雨伞过来。
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视线渐渐被模糊,只能看到无不以内的景色,再远一点便犹如蒙上了一层纱,隐隐约约看不清。
风雨越来越大,萧夕兮抱着手有点冷,“怎么还没来?”
这屋檐是皇陵门口的大门,不怎么宽。风雨一大,雨丝就被风吹了进来,萧夕兮发丝微湿,脸上冷得煞白。
话音落下不久,眼前出现了一把油纸伞,打伞之人在风雨中看得不甚清楚。
下一瞬,打伞之人完整地出现在眼前,白色长袍,衣摆上未沾一滴污渍,在这瓢泼大雨中像是孤傲的白鹤,世俗不沾。
萧夕兮微楞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油纸伞遮在她头上,伸了只手从她唇上捋开一丝头发,那是刚才被风吹过去的。
“愣着干什么?”清清淡淡地声音在耳边响起,萧夕兮眨眼,微垂着头:“你怎么来了?”
谢修揽过她的肩膀,带她下了台阶,步入雨帘中。
萧夕兮提着裙摆,听到他轻声说:“南笙说你来了这里。”
这是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萧夕兮视线飘移,她看到自己裙角沾上了污点。再往那边移一点,谢修的衣服下摆却仍旧干干净净,不沾尘埃。
“谢修?”
谢修低头,“嗯。”
萧夕兮仰头看他,笑容越来越大,忽然脚下用力踩了一脚。
谢修愣住,两人一起低头,只见两个人的衣摆被风吹的交缠在一起,都沾上了污点,分不清谁是谁的。
萧夕兮笑出了声。
她热爱这样的感觉,将神佛拉下神坛,将白鹤染黑,让谢修沉沦。
过了会,谢修也开始笑,他的笑声低沉,夹杂着风雨,像是从天外而来,却又因为萧夕兮的忽然攻击,变得清脆鲜活。
到马车跟前的时候,谢修的白袍已经脏了一大半。
南笙惊悚地望着谢修,“世子,这是、这是摔了吗?”
萧夕兮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南笙:“……”
到府上的时候,管家递上来两份请帖,都是宫里来的。
萧焱登基后,虽然宠爱李氏,但最后不过还是只给了良嫔的分位。
皇后依旧是太子妃。
除了皇后之外,宫里还有位居妃位的有两位,一位是淑妃,一位是德妃,都是萧焱太子时的侧妃。
但是因为良嫔最受宠爱,在后宫风头最劲,那些低分位的后妃反而隐隐以良嫔为首,每日想尽了办法讨好良嫔。
所以,宫里现在以皇后和良嫔为首,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这一份请帖是皇后以办诗会为名,请了长安贵女和夫人们一同进宫。
另一份是良嫔得了皇帝的珍宝,据说是天子近臣汪长云在黄河赈灾时无意之中从黄河中发现的一件至少有两千年的宝物。
连夜送入了长安。
良嫔也异常喜欢这珍宝,所以请了长安贵女和夫人进宫观赏。
关键是,这两份请帖上的时间是同一时间,去一方,必定会得罪另一方。
对于长安贵女来说,两方都不是她们能得罪的,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宠妃,得罪谁她们都受不了。
与其说是请帖,不如说是逼着人站队。
萧夕兮两份都打开看了一眼,轻笑一声,“这良嫔有点意思。”
管家看了眼谢修,然后问萧夕兮:“公主是打算去良嫔那儿?”
萧夕兮接过谢修递过来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过一个良嫔,也值得本公主亲自去?”
这就是要去皇后那里了。
管家将皇后那份帖子留在屋里,拿着另一份帖子出去了。
谢修拿过皇后的帖子,看了一眼,“其实你可以哪里都不去。”
确实如此,她就算哪都不去,也不会怎么样。
对于这两人,不敢得罪她们的是长安那些大臣、侯爷、伯爷之家,从来都不会是也不可能是萧夕兮。
只是,皇后娘娘其实人不坏,只不过嫁了个萧焱。
幼时,皇后也曾在国子监学习,那时候她每次考试总能得甲等。
皇后出自大家世族江家,她祖父是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她是江家嫡长女,自幼就是是夫子们口中的楷模。
萧夕兮记很少看到她情绪外露,每次见到她,她都是标准的世家小姐模样,仿佛这个世间除了做好礼仪言行,当好世家小姐这件事外,任何事她都不放在心上。
“我猜,良嫔一定是看到皇后发请帖之后才发的,她就是故意想挑衅皇后。”
谢修闻言,长眉微挑,又将那份请帖看了一遍,“是如何看出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女人才能知道女人在想什么,何况良嫔这点手段实在是浅薄,我以前在宫里更毒的手段都见过呢,良嫔请帖上特意写了是皇上赐的珍宝,不过就是想被邀请的人碍于皇上两字,不得不去赴良嫔的宴会,这样皇后的诗会必定会清冷,丢了脸面。”
谢修点头,拿过了请柬,勾唇道:“那公主可要好好准备诗会了。”
以萧夕兮肚子里的墨水,要参加一个诗会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萧夕兮挑眉,暗自嘁了声,女人的诗会可不像他们男人一般,非得分出个胜负来。她们不过是借了个高雅的名号聚在一起看热闹罢了。人生漫漫,要是自己不找乐子,岂不是无聊至极。
“要不要和本公主打赌?”
谢修微顿,“既然公主有兴致,我当然奉陪。”
萧夕兮开心之际,皇宫里却是有人暴怒不已。
萧焱在御书房,却不是在折子,而是召了舞姬在看舞。
蓝寿之已经处死,这一次他不仅没将谢修名正言顺地除掉,反而让萧夕兮和谢修关系缓和了。
他脸色阴郁,尽管底下的舞姬个个腰肢纤细,表情魅惑,他却始终黑着一张脸。
蓝心心那个贱人,竟然出卖他。
他若是找到她,必定将她五马分尸。
听见皇后求见的时候,他懒散地抬了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了声:“进来。”
皇后一如既往地温婉,杏色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一头青丝挽了涵烟芙蓉髻,上面只装点了两支簪子,一支银凤镂花长簪和一支朝凤挂珠银钗,既不会过分素净又不会招摇。
加上皇后本身清浅的书卷气相得益彰,袅袅走进来的时候,令人转不开视线。
萧焱却是嗤笑一声,眼神更加冷了,他高高在上地坐在看着正屈身的皇后,也不叫人起来,“皇后有事?”
皇后仍旧维持着微微蹲着的姿势,她自来知道皇上不喜自己,垂头道:“妾今晨已经让人往各家发了请帖,不知皇上为何让良嫔……”
皇上轻笑,招了招手让皇后到自己身边来。皇后走了过去,在两步之外停住。
萧焱看着这两步的距离,讥笑一声,“朕让良嫔这么做的,皇后有异议?”
“既是这般,妾告退。”
萧焱挑眉,并不作声,忽然伸手拉了一把皇后,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皇后出自书香世家,想来是看不起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