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野火(29)

“再哭的话眼睛要肿成核桃了。”孟野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他的手上缠着绷带, 也是刚刚被那把刀划伤的。

“孟野。”

千言万语又汇成了一个他的名字, 仿佛只有叫出这两个字,听到他的回应, 她才能真正安心下来。她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话, 现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孟野的手不能握住她的手, 只能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阮蔓什么都没说,她和他离得很近,都能看到他脸上的小绒毛。她慢慢地从额头看向下巴, 看的很仔细,一个地方都没有错过。

原来孟野的睫毛这么长。

原来他的眼尾那儿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

原来他的耳朵那儿有一圈小绒毛。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刘睿阳抽了根烟又转了回来,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阳子, 把阮蔓送回去吧,她明天还有考试。”孟野脑子还是清醒的,他还记得明天是英语竞赛的决赛。

阮蔓摇头, “我不想回去。”

她注意到了,孟野来医院这么久,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家人。只有刘睿阳和她。

她不能走。

几番坚持下,阮蔓还是留下了。

刘睿阳在小沙发上倚着,阮蔓搬了一张板凳坐在病床前,她只有看着孟野,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麻醉剂的效力还残存在孟野的身体里,没一会儿,孟野的眼睛就合上了。

黑色的头发落在洁白的枕头上,他睡着的时候眉头还是皱起来的,嘴巴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并没有什么血色。

阮蔓伸出手临摹着他的五官,手指的影子跳跃在他的脸上。阮蔓看的有些出神,孟野的确是她见过五官最好看的男生了,不知道他的父母有多好看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人生中有无数个重要的时刻,阮蔓知道,她在今晚这个时刻确定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她喜欢孟野。

比起同龄的女生来说,她们期盼的可能是所有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浪漫青春故事。她不同,她想要的是一场永永远远的感情。

如果那个人没来,她就等。

起码在遇到孟野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她无比确定。

她想要把孟野拉上岸,她要和他有未来。

她想和孟野从年少到迟暮。

她突然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感觉。

这辈子她再也遇不上比孟野对她更好的人了。

在她人生的道路上,何曼君和阮辉只给了她八年的爱与陪伴。一开始他们告诉她,即使爸爸妈妈分开了,他们还是她的父母,他们依旧是一家人。

再后来,阮辉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何曼君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似乎都不太愿意想起,他们还有一个曾经的爱的结晶。

爱情,不过也只是个转瞬即逝的东西罢了。

但孟野不同。

孟野是永永远远。

宇宙中的每一颗行星都有自己的运动轨迹,如果他们是两颗行星,那么此时此刻,他们的路线一定交汇在了一起。

这一点她无比的确切。

因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对方的人,他们互相看到的是对方的脆弱,在这个世界里的无助。

冬天的早晨来的晚,直到六点半天才蒙蒙亮起来。

窗外的地上是大片大片还未干的水坑,昨晚应该下了一场雨。阮蔓六点半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她,她没有赖床的习惯。

从小她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她因为赖床关掉了闹铃,导致上学迟到。甚至在周末,她都不太能安稳的睡一个懒觉。

昨晚在病床边趴了一整夜,她醒过来时才感到胳膊有些许的酸麻感。昨晚她并没有睡的太熟,甚至夜里还惊醒过一次,她用手背探了探孟野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眼神聚焦到病床上的孟野身上,他还保持着和昨晚入睡时同样的一个姿势。这一夜,他一次都没醒。

阮蔓轻轻活动着胳膊,抬眼往沙发那块看去,刘睿阳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她站起身,再次摸了摸孟野的额头,幸好。

没发烧。

她拿起椅背上挂着的书包,往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阮蔓就看到了走廊那头拎着早餐朝病房走来的刘睿阳。

“吃点早餐再走?时间还早。”刘睿阳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早餐,很明显他买了三人份。

阮蔓没拒绝,两人坐在走廊上的椅子里,一人手里端着一碗粉。

“考试九点开始吧?”刘睿阳问,“你是直接去考场还是?”

“得回家拿个证件,换个衣服。”阮蔓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校服口袋那块也沾上了一点血迹。

“我送你吧?”刘睿阳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

“没事,你陪他。”阮蔓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可以的。”

走廊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值班的医生已经换了一批,来来往往的家属拎着早餐朝各个病房走去,整条走廊都飘着各种早餐的味道。

“那件事,要和孟野说么?”刘睿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这个问题,这件事到底还是阮蔓的一个心结。

阮蔓沉默了一阵,把夹在筷子上的牛肉重新放回到碗里,低着头说:“你和他说吧。”

她有些退缩。

她不敢让孟野知道自己是多么懦弱的一个人。

又或者,是一个算不上善良的人。

“我回家了。”阮蔓盖上了盖子,站了起身,“谢谢你的早餐。”

“注意安全,考试成功。”刘睿阳朝阮蔓竖了个大拇指。

走出医院的那一刻,阮蔓就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身边的空气多了一份潮湿,黏黏腻腻地扒在人的身上。

她不喜欢泥土的味道,也不喜欢下雨天。

这样的天气,心情总是不会太好。

阮蔓朝手心呵了口气,朝车站走去。

“醒了?”刘睿阳提着粥进了病房。

病床上的孟野缓慢地睁开眼睛,前几天都没太睡好,他也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仿佛这一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孟成军,也没有那个暴露狂。

“人呢?”他的嗓子哑的连说话都有些破音。

“回去换衣服准备考试了。”刘睿阳把病床摇了起来,往床上架好桌子,把粥摆在了桌子上,“你最近只能喝粥啊,什么那些刺激性的都对伤口不好,戒烟戒酒。”

孟野的嘴巴有些干,他稍微一扯嘴角,嘴唇上就有一道干裂开来的口子,里面涌出了一串血珠。

他的舌头稍微一绕,血珠消失在舌尖。

面前的皮蛋瘦肉粥明显皮蛋要比瘦肉多,孟野囫囵喝了几口,就把勺子往打包盒里一扔,身体往后一靠。他斜眼看着难得老实坐着的刘睿阳,说:“有什么要说的?”

和刘睿阳玩了那么些年,谁心里藏着点事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睿阳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等他把昨晚阮蔓说的那个故事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孟野后,他才注意到孟野正皱着眉像在思考着什么。

在孟野努力回想了五分钟后,他总算想起来了自己的确是听过这回事的。

同时他也想起了教阮蔓做操的那天,她问他。

“你不怕他们带刀吗?”

“你不怕死吗?”

还有第一次月考时的语文作文。

她的作文被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

孟野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作文的开头。

十八岁的自己,不需要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不需要在人群中发光发亮,如果可以,我想成为更勇敢的自己。

他当时还在心里嘲讽过她,到底得懦弱成什么样才只希望十八岁的自己要勇敢一点。

好像一瞬间,所有无厘头的话都串在了一起。

阮蔓对打架这件事的极度较真好像也得到了一个很好的解释。

上半年杭城的那场打架斗殴事件的确很轰动,但只是短暂地轰动了一小会儿,就被各个学校的领导给压了下去,他们只知道有这么回事,要不是张蕾特意为这事找过他,他可能过耳就给忘了。

孟野蹙眉,他的确没把阮蔓和这事连在一起想过。

刘睿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没告诉奶奶你住院的事,瞒不下去就说去我家了,听到没。”

孟野回过神,他抬手拔下针头,跳下床拿起沙发上搭着的外套。巨大的动作幅度撕扯着他腹部的伤口,他顾不上疼,利索的换着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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