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宫人充满欣喜的看着山月,推着轮椅就进来了,山月一瞧,那是曾经息吾给她做的轮椅,已经仔细擦洗过了,光亮如新。但她还是想留在这里等这人醒来,十相子软硬兼施,将她劝离此处。
天坛里只剩十相子和还在昏睡的息吾。她看了石床上的男人一眼,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息吾石床旁的蜡烛烧成了红色,极速燃烧,如同人燃烧的生命。然而在它即将烧尽之际,十相子手一扬,那红光又变为蓝光,石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转而睁开眼睛。
息吾猛地起身,只看到旁边的石床空无一人,候在一处的十相子恭喜道:“恭贺陛下,成功了!将军已无大碍,只不过需要更进一步的打理。”
十相子笑得很真实,看不出半分虚假,息吾急于见山月,草草赏赐一番,便离开了天坛。
只剩一人的天坛,燃尽了所有香草和蜡烛,十相子看着走远的息吾,淡漠席卷了方才的笑意。
“长明一族,阴险狡诈,好战暴虐,但各个都是杀伐果决的勇者,这仅剩的长明二子,其一殒命于数千年前,尚留人间的次子,看起来如此软弱,是真无能,还是在做戏?”
傻徒儿是真瞧不清人心,那孽种更不该留。如此损耗精元的邪物,乃是世间最该除的东西。一个想用一碗药解决了她,一个损耗她的元气,呵,这父子,好,好得很。
他守护不住故人,不信还守不住她,她成长得如此强大,不该毁在这对父子身上。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药,让她觉得这是将体内毒素排出体外,他还可以告诉她真相,这个她所爱之人真正的面目,数千年前长明一族是如何的丑恶。这样,她永远都是他的好徒儿。如果她需要有个共鸣的灵魂,他即使成不了那另一半,也可以成为那个引路人。
这样自私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自己的徒儿是圣洁的圣女,是所有命运汇集的焦点,区区阴险狡诈残暴的长明一族怎能玷污她?赶她出谷是他觉得做过最无情的事,至今都无法释怀。因此他幻化众生,始终陪在她的身边,想弥补一切,他可以是救她于险境的白鸟,可以是她身边的一草一木,也可以是给她一碗毒酒的毒妇,甚至可以是让她从昏迷中醒来的医女。
呵,真是讽刺,做了那么多,始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她的梦里,做了一回恶人。
——霜华,你用着最高洁的名字,做着最龌龊的事,你比长明次子好到哪里去?
他被脑中的这句话惊醒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幡然醒悟,他想夺去徒儿的孩子,强行扼杀一个生命,就因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可能,孩子什么都没做,甚至还未成形,他即使手上沾过很多血,但那些都是该死之人,罪大恶极、天理难容之人,可孩子有什么错?就因为他爹是他最厌恶的长明一族?他想到了更为恶毒的方法,将山月带走,带回红叶谷,诞下孩子后,将他培养成对付自己父亲的工具,父子对峙,自相残杀,人间悲剧,没有比这个更恶毒更解气的事了。
可这样做与恶毒的长明一族又何区别?他带回去的徒儿,最终也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他甚至把她唯一的孩子夺走了,光是想到这里,他仿佛能看到山月那绝望的眼神,那是唯一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想法驱出脑内。
天坛里的最后一根烛火熄了,医女走出天坛,残留的香气顺着风散去,她走下了精致的阶梯,看着偌大的皇宫。
第五十六章
山月又做梦了,还是那个梦,她走在荒无人迹的红叶谷,脚踏在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想不通为何要一直走这条路,又为何会一直做这个梦。荒败的草丛突然生出了一朵红莲,她将它摘下,红莲无香,娇艳欲滴。她一路走,红莲越生越多,将她引向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个女人,美人红衣,随风浮动,背影萧索,她伫立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突然她转过身,正对着她,山月瞧了个真切,这女人美得摄人心魄,身上的红衣与她相衬,红得孤艳。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迹的女人,是被负心的女鬼吧?
女人轻启贝齿,不知在说什么,她听不清。她想走前去,仔细听着,可突然画面消失了,山月醒了,房内是安神香的气味。刚想抬起自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是息吾。他安静睡在一旁,只有在她身旁才会放下戒备,他眼睑下的青黛甚重,这些日子定是担惊受怕,没休息好,她用另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不料惊动了床边的人。他睁开眼,有光的眼神很快替代了倦怠,她话都没说出口,就被人重重地抱住了。山月只听到男人不平稳的呼吸,他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一只苍白的手附上他的脸,明显感觉到粗糙的胡茬。
“月儿。”他声音都嘶哑了。
“臣……”
她话都没说出口,一阵轻柔地吻堵住了她,如对待重获的至宝,像初春的风,但很快就松开了。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医女说过要克制,避免一切剧烈运动的可能,若是再这么亲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
他命人将白粥送进来,轻轻吹了吹勺子上的热气,然后递到她嘴边。
“陛下,臣可以自己来。”
她刚想接过那碗,却被人拿得紧紧的,她拗不过,只好乖巧地接受饭来张口。他耐心地给她喂粥,她喝完白粥,宫人又送上了一碗黝黑的药汁。这是十相子给她调制的,山月一闻,脑中突然出现了好几种药名,她何时有了这等本事?接着外面宫道上走路的人声她都听得见,她知道那是医女朝着这边来了,她还知道医女正抬头看着戴月居二楼。
再远些,皇宫里的湖心亭、东边的塔楼、天街上的行人,嘶,头好疼!
息吾看着她痛苦地抱着头,脸色青白,急问道:“可是有何处不适?快去叫神医过来!”
“臣在此。”十相子赫然出现在了二楼门口。她已经被封为宫廷御医了,她观色道:“将军不过是初醒,头脑偶有胀痛,多去走走,少动脑。”
山月已经能下地了,她没有受伤,倒不像以前一般需要轮椅,息吾将轮椅撤了下去,他扶着山月下楼,山月轻轻推开了他的手:“陛下日理万机,臣已无大碍,不能再占用陛下的时间了,御书房的折子定是堆成山了,陛下快去吧!臣迟些再去御书房。”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若是再坚持,她定会再找些别的措辞,息吾只好听她的谏言,离开了戴月居。山月昏迷近五十天,朝会仅上了数次,大小折子都被奏到御书房,他一遍看着山月,一遍批阅,本是很轻松的事情,身心俱疲下会出现很多错误,他只有在一日内最为清醒的时候才去批阅折子,效率自然就低下了。
山月突然心血来潮地去了皇后寝宫,宫门果然紧锁。透过门缝,能看到清冷的前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庭院倒是打理的干净,落叶都被扫到了一边。她如今不进门也能知道里面的情形了,她知道隐珠在佛堂里诵经。
诵经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起身走向宫门,她知道山月来了。
山月在宫门等候,她也知道隐珠会来开门。
行了个礼,山月说道:“王后娘娘怎知臣来了?”
不能说话的隐珠回以淡淡的笑,她仔细打量着山月,像在确定她是否已无大碍。
“劳娘娘费心了,臣已无大碍,只是这待在屋子里久了,想来看看娘娘。”
山月这是在安慰隐珠,毕竟当初是替她挡酒才有了这茬子的事。隐珠很少主动牵人的手,她突然上前牵着山月往外走。那是御花园的方向。
十相子跟在身后,她是山月的贴身医女,山月大病初愈,马虎不得,十相子时刻都提着药箱,里面都是各式应急的药。三人走到御花园的湖边,隐珠拉着她去亭子里坐,她看了一眼十相子,本就不能说话,便推了推她的手,山月立马会意:“你下去吧,本将军与王后娘娘要说些话。”
医女得令告退,守在远处。
“姐姐是有话与我说?”山月轻声细语问道。
隐珠点了点头,在她的掌心里写了“宁见月”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