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稳婆泪眼婆娑,苍老的、充满了褶皱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阿意,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姜大人是个好人,是他来带我见你的,不然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喊你一声啊意。”
徐三娘警惕地扫视姜有汜和桃不换,嘲讽道:“他们骗了你,他们抓了我一个还不够,他们想要你一起才肯罢休。”
她又着急又愤怒,枯瘦如柴的手狠狠捶了两下地面,把心中的怨怒发泄出来。
“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好人?!”
李稳婆抹了抹眼角的泪,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默不作声。
姜有汜道:“我承认我别有目的。”
徐三娘、李稳婆抬头诧异地看着姜有汜。
而桃不换也颇为好奇,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在外头光线下姜有汜的侧面,如白玉一般,温润雅致。
“张年间和他的前任都是我的朝中宿敌,我原本就想要除掉他们。
如今刚好找到罪证,有你们帮忙指证我便能一窝端了他们。”
姜有汜走近二人,“这对你们而言也是一种复仇,比起让张年间继续逍遥快活,你们应该尽力配合我才是。”
桃不换差点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到,小声地咳嗽了几声。
她万万没想到姜有汜居然也是个扯谎不用打草稿的人物。
姜有汜在大理寺的这几年明明过得顺风顺水,也从不参与朝堂之争,什么时候又有了宿敌?
姜有汜望向徐三娘:“你在越州以一个女子身份能爬道如今的位置,一定有你的过人之处,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能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徐三娘动了动嘴唇,但是不说话。
姜有汜不发一眼,木着脸和桃不换说了一声「走」,然后就要出门。
桃不换问:“你不怕她们真的放弃?”
姜有汜道:“她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放弃。否则不会一个化名李稳婆在越州城内潜心蛰伏这么多年,默默守候着她的两个女儿;
另外一个也不会以一个区区女子的身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
她们两个都是性格很坚韧的女子,可惜,生错了人家。”
她们两个缓缓朝着门口阳光处走去,仿佛从一片黑暗走向光明。
但身后还是没有动静。
桃不换想了想道:“这么说李稳婆是徐三娘的母亲?这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徐三娘的父亲死了可母亲还没死。
徐三娘用人替换了张年间,可惜假的张年间却被李稳婆用母猴所杀,事后徐三娘可能察觉到了此事是李稳婆所为。
因此替她出钱让仵作小朱运走尸体,顺便派人将一直囚禁的真的张年间迷晕替换在棺材里等着下葬。
大家只注意奇怪的血婴杀人案件,却一直不知道张年间没有死,而且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旦计划成功,张年间就会被活埋,这件案子也因为交错复杂的犯案手法成为一桩无法解决的悬案。”
姜有汜停着她的分析,脚步逐渐放缓了下来:“她来了……”
桃不换也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嗯……”
李稳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姜大人,我已经和阿意说好,她愿意把近年来的私盐账本都交代出来,我也愿意把如何杀人犯案的事情交代清楚……但是我们有一个条件……”
姜有汜平静道:“您请说……”
“我们想要看见这恶人的下场再死。”李稳婆见姜有汜犹豫,急忙道,“不用亲眼看见也行,只要到时候您派人到狱中和我们说一句,我们就知足了。”
姜有汜这次没有迟疑,“好……”
第17章
桃不换站在城门口看着上面的官府告示:“越州盐商徐府三娘,因私人恩怨,训母猴杀害越州盐务史张年间、张年间侧室,贿赂仵作盗窃尸首,罪行重大。徐三娘对罪状供认不讳,择日行刑。”
城门另外一侧还贴了一张:“越州盐务史张年间,欺压妇孺,贪赃枉法,贩卖私盐。
革职查办,查封家产,本人其余罪行待查明后择日再判。”
桃不换看着江有汜远远朝着自己走来,还是一身素白衣裳,风姿隽逸。
为了扮作男子,她一定束了胸,晒黑了皮肤,走路步态也学做男子。
但从她的身上还是能看见当年拘谨古板的少女的影子。
为了查明当年案件的真相混入男子之中,并且一路披荆斩棘,苦读高中。
这一路走来,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刚开始做刺客的那几年,桃不换一直在最低处挣扎,她没有途径去打听姜有汜的消息。
直到后来,姜有汜自己站在了阳光下,以另外一个名字向她通告——她已经完成诺言,现在轮到你了。
姜有汜发觉桃不换一直在盯着自己瞧,“怎么了?”
桃不换笑笑:“没什么,就觉得你平日里都穿一些素色的衣裳,若是可以,我也想看看你穿鲜艳一些的衣裳。”
姜有汜默然。
她不像桃不换,想扮作什么人就能扮作什么人;想穿什么衣裳就能穿什么衣裳。
她原本就被同僚认为长相太过阴柔,若是穿上大红色的官袍,更惹人注目。因此她每次回府必定是早早换下官袍。
“我从小便不喜欢大红大紫的衣裳,如今除了官服之外我再没有艳丽的衣裳。”姜有汜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桃不换没想到她居然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打趣道:“我说的并不是官袍,而是喜袍。”
姜有汜掠了一眼她:“江棋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大理寺推丞姜有汜。姜有汜不可能穿上喜袍,不可能成婚。”
桃不换吐吐舌头:“是我不对,害你不开心了。”她偷偷抬眼去看姜有汜的面色,这人心软,果然主动认错之后她的表情就缓和了许多。
于是转过话题问道:“这告示上说的事情怎么和昨日徐三娘他们交代的不一样?
明明是二人交叉作案,合伙想杀张年间,怎么告示上却只说是徐三娘一个人的罪责?”
姜有汜这才顾得及打量今日的桃不换,她素着一张白净的脸,浅粉色长袖长裙,清新秀丽,在他人眼中就仅是个出来游玩不谙世事的世家小姐。
周围路过的进出城门的人已有不少瞥着这二人看,男子看的是桃不换,女子看的是姜有汜。
姜有汜扫到边上有一处茶寮:“这是徐三娘自己想要的结果。”
“徐三娘为何要如此做?”桃不换摸着下颚思考,“如果非要拉一个人出来顶罪也应该是年事已高的李稳婆。
徐三娘年少有为,还有炼制细盐之法,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她。”
姜有汜打定主意拉着桃不换到路边茶寮坐下:“徐三娘得了重疾,已经回天乏术,早则几日,迟则一月,她就会撒手人寰。因此她想保全她的母亲,让李稳婆安度晚年。”
桃不换眸光动了动,托腮感慨道:“徐三娘聪明机智,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下场。我在想,我们当时去见李稳婆的时候她穿着新衣裳戴着新朱钗,这并不是有人在贿赂她,而是徐三娘在孝敬她。”
姜有汜轻轻地「嗯」了一声。
桃不换伸手摸了摸姜有汜的脑袋:“没想到我们姜大人还是如此善良,只定了一个人的罪。你不怕张年间反咬一口,指证徐三娘吗?”
姜有汜一掌拍开她的手,板着脸道:“张年间不敢,只要他提及依据,徐三娘便会多说一个他的罪状,现在的案情处罚的还仅仅是张年间一人,如果有更多的案件牵连,张家族人也会被株连。”
“那前任盐务史如何处置?”
“已经派人拿着罪证去户部和刑部。”
“如此说来这件案子已经完美解决?”桃不换扬扬眉,丝毫不遮掩眼中的星光。
“算是吧……”
这时候店主送上了两杯热茶,桃不换抿了一口后道:“还记得小时候你和我不单偷酒喝,还偷茶。大半夜的睡不着觉,两个人在房间内就玩猜拳,你这个大小姐看着挺聪明却总是慢一拍赢不了我。”
姜有汜也抿了一口茶,茶并不是好茶,但她此刻心里却是甘甜的。
那些少年美好的时光是藏在她心底里的一道阳光,倘若没有这束光,可能她也坚持不到现在。
“日后我怎么联系你。”姜有汜放下茶盏问。
“如果你需要我,便去地方官驿东面的墙壁上画个桃子,我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