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55)

作者:一笑开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崔婉对着镜子里的崔英眨眨眼。

崔英几欲栽倒,她万没想到自己领着两个弟弟出去凑个热闹障个车,一回来,新娘子都换人了。

“阿姐,新娘怎么变成你了?”崔英突地嚎道。

“嘘…情况紧急,过后叫大阿姐给你解释。今日我先出嫁了,以后不能常陪你玩了。不过左右都在这洛阳城内,你可以常来吉家看我的……”

崔婉话刚说了一半,见崔英瘪了瘪嘴就要掉眼泪了,然此时却不是伤感的时候,她赶紧制止道:“莫哭,你快帮阿姐个忙,出去把新郎多拦一会儿,我这边还要花一点时间。”

崔英愕然道:“如何拦?”

崔婉笑道:“叫他多作几首催妆诗。”

崔英当即点头笑道:“懂啦!”

随即提裙往门外跑去。

崔婉这边又急急吩咐翠芜道:“你赶紧去准备些糕点和橘子,记得用油纸包好,再裹上帕子。”

翠芜也不问崔婉要做什么,马上出去着手准备。

叫翠芜备那些吃食,是她准备上车后吃的,她不先吃点东西垫肚子,恐怕要饿到天明。

此时,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越来越近,崔英刁难着那些陪着新郎官前来的御者,要他们作出一首催妆诗才可走十步,如今已有御者五六人皆出了诗作。

眼看新郎就要到门前了,崔婉才云鬓初成,几个丫鬟正手忙脚乱地帮她穿着新娘的华服。

“已经走了十步了,停下!停下!尔等皆为君子,可不许偷奸耍滑。还有二十多步呢,想过去?下一个是谁?可作好催妆诗了?”

崔英卖力地拖延时间,忽地,崔婉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窗外响起:

“秋风轻摇香车幛,

芙蓉桃花对镜开。

丹霞如与君郎便,

早送姮娥出广寒。”

崔婉心头巨震,碧柔正要塞到她手上的团扇被她乍一手抖,不慎碰落在地。

那清冷的声音戛玉敲金,字字分明,随着他靠近的每一步,一颗颗重重敲在崔婉心头,惊得她神飞魂散。

裴光庭?!

他为何在此?

他为何为她作催妆诗?

就在崔婉恍惚间差点以为时光错乱,裴光庭被赐婚之事不过是她凭空生出的不实臆想,而事实上他们就要依约成婚之际,崔英出声打破了她眼前的幻境。

“好了,你已经走十步了,该停下了。未来姐夫,想娶我阿姐,这最后十步,怎么都该轮到你亲自来完成了吧!?”

崔英话音方落,吉顼清朗的嗓音响起:“有劳各位助吉某一臂之力。该吉某献丑了。”

“凤台箫鸣传凤凰,

于飞千年见宛秋。

一日萦金作钗首,

不若早早上云头。”

“好!!!”门外猛地爆出阵阵喝彩,众人皆抚掌道赞。

催妆诗除了文才,便是重在一个趣字,吉顼这首催妆诗可谓二者兼备。

第一句说的是秦穆公爱女弄玉,与其夫君萧史,二人将箫吹奏出凤鸣之声,从而引来了真的凤凰,最后夫妻二人乘凤飞天而去的故事。

而第二句说的是大唐高宗上元三年,陈州上奏曰“凤凰见于宛丘”,当时的武皇后闻之大喜,立刻改元为仪凤,并大肆宣扬此祥瑞,而高宗帝驾崩后,武太后很快将中书省改名为凤阁,门下省改名为鸾台。

当朝皇帝一直是自比为凤的。

吉顼诗文里说凤凰从上一回被萧史弄玉夫妇引来后,又过了千年,才因为当今皇帝的德政再次现身人间。

而第三句则是因本朝摄盛之风——在迎亲之礼上,“士变冕为爵弁”,即新郎可“爵弁”,而身为士庶女子的新娘可戴花钗穿礼衣,这种一时的越级穿着便是摄盛。

而新娘在这一日,被允许戴上凤冠,所以吉顼在诗文里调侃好不容易那凤凰被用金银铸成了钗冠,既然一辈子只能难得戴这么一天,不如抓紧趁早簪上云鬓,也好能多戴一会儿这华美的凤钗凤冠。

吉顼这首一古一今两个典故用得出神入化,绝妙至极,不着痕迹拍了皇帝一记马屁不说,还在打趣了新娘的同时亦巧催妆。

如此文采皆教在场之人为之击节赞叹。

吉顼的一首诗将崔婉彻底拉回了现实,她来不及伤春悲秋,见翠芜赶来,立马接过其手中的物什塞入宽大的袍袖之中,而后执起团扇遮住面容,在碧柔的搀扶之下迈出了门槛。

第58章 执子之手

他日后必会好好待她!

崔玥的乳娘丘阿媪和碧云一左一右搀着崔婉, 崔婉要踏出门槛时,碧云还小心地帮她提起裙摆。

崔婉方出闺房,视线下方便出现一道绛色纱袍的袍角, 袍角主人向她伸出一只手, 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 食指指腹和虎口处略有粗砺的轻茧, 那是长期握笔和练习弓箭留下的痕迹。

根据本朝摄盛之俗, 在成婚当天,新郎不论是何身份,皆可穿上本是五品官员才能穿的绛色纱袍, 故而新郎又常被戏称为“一日刺史”,娶妻又被称为“小登科”。

眼前这穿着绛红襕衫袍服之人, 自然是吉顼了。

崔婉略一停顿,便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一旁丘阿媪连忙让出自己的位置,退到崔婉身后。

吉顼轻轻一握, 只觉裹在掌心的玉手纤细滑腻,柔若无骨, 指尖却微微带着些许冰凉,叫他忍不住便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下意识便紧了紧牵住新娘的手。

崔婉感受到吉顼手上的动作,心中暗道:他果然着紧崔玥, 一言一行皆透着细心的呵护, 也不知等一下发现娶的人是自己,会是何等表情。

崔婉有些担心,便偷偷斜眼去瞟吉顼, 不想,却看到站在吉顼几步开外的青袍男子。

青袍男子恰巧也望着此处,二人目光轻轻一触,崔婉心头一跳,迅速将目光收回,内心却滚涌翻腾——真是裴光庭!他为何在此?

而裴光庭呆呆地望着和吉顼携手并行,妆容浮夸到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新嫁娘,心中的震骇却比崔婉更甚。

那双灵动清透的秋波杏眸,虽同他一触即收,可那是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的眼睛呐,他又如何会忘记,如何能错认?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和吉顼订亲的分明是崔家嫡长女,怎么可能是她!

吉顼自进京后,便和他成了同窗。

后来听说吉顼和崔家长女结亲,他寻思着两人今后会成为连襟,便生出些许亲近之意,有意同其交好。

后来他与她的亲事生了变故,可他和吉顼,却因多日相处下来,发觉与之脾性志趣颇为相投,倒也慢慢有了些相交莫逆的意思。

故而当吉顼邀他做其迎亲时的御者时,他略一思量,便应了下来。

而他之所以会答应,除了因和吉顼的交情,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放不下她,与她之间越不可能,他越是灼心蚀骨地想念,哪怕能远远偷看她一眼也好。

抱着这样难以启齿的想法,他随吉顼前来迎亲了。

但一路来到绣阁门前,他还是没能见到她,倒是见到了与她姐妹情深的崔英。

崔英拦着他们几个御者作催妆诗,他作了,当他成诗出口之时,多希望那一刻娶亲之人是他,而经他催妆后从绣阁内出来的人是她。

可没想到,他真看到她从绣阁出来了。

但怎么可能,一定是他想疯了!

裴光庭在挤攘攘欢闹的人群中,急切地想去看清新娘的模样,然湖绿的嫁衣宽大繁复,叫人看不出身形;新娘的妆容浮夸隆重,叫人看不穿面目。

更何况,新娘早用扇面牢牢遮去面容。

望着新娘被人群簇拥着渐渐远去,裴光庭把肩一松,百感杂陈,只好努力地说服自己:或许姐妹有所相似,他思人心切,恍惚间有所看错也说不定。

吉顼发觉一直安静乖巧的新娘,忽然间,手指似在微微轻颤,不由疑惑地转头去看身边的女子,却见她将团扇稍稍偏向他这一侧,叫他看不见其半分真容。

吉顼略一思量,随即了然:是了!女子出嫁,头一回见这么多人都在看她,定会紧张害羞的。

到了马车跟前,吉顼小心扶着新娘上车,忽地“啪嗒”一声轻响,似有温热之物打在他手背,吉顼低头一看,竟是一滴透明的泪珠。

是新娘的泪。

新娘无声落泪叫他心头为之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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