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玥就这样,硬是在成亲当时,牢牢地睡至午时,最后才被郑如意给叫醒。
婢女和婆子们侍奉她沐浴, 更衣,前头还一切顺顺当当的。
可就在崔家众人终于松一口气, 刚把心放回肚子里之际,不知给她更衣的婆子哪个动作触动到她根敏感脆弱的神经,总之,崔玥“哇”地一声, 把身上穿了一半的霞帔猛地一扯, 随即扑到床塌之上,又闹开了。
守在门外的崔敬夫妇齐齐推门冲了进去。
崔婉也忙跟上,太夫人这几日被闹得头疼, 今日又一大早便起来忙碌,早觉精神不济了。却仍旧坚持到方才崔玥看似正常了,又寻思着崔敬回来了,便叫崔婉在这守着,有事立刻通报给她,才安心回得静院休息。
此刻郑如意想拉崔玥起来,可崔玥却抓着衾被,把头埋在里面哭嚎,一旁欲靠近来给她上妆梳头的丫鬟婆子,皆被她一脚蹬开。
郑如意劝不动,母女俩又抱成一团大哭不已。
这时又有婆子来报:“老爷夫人,吉家迎亲的队伍到门外了。”
崔敬一看天色,日头已渐渐西斜,他不由急眼,转身一看长女。
却见崔玥一边呜呜地哭,一边打着哭嗝道:“我不嫁!我们崔家门第太低,我配不上吉郎……”
都这时候了,还闹嫁!
里头急,外头那很有责任心的婆子更急,她专事婚仪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犟脾气的新嫁娘,不由再次催促:“已经酉时一刻,小娘子抓紧点,切莫误了吉时。”
昏礼婚礼,男为阳,女为阴;白昼为阳,夜晚为阴。男女成婚意味着阴阳交合,而黄昏便是阴阳相交的时间。
华夏自古讲究天人感应,故而人之结合当与天地万物的阴阳相交同步进行。
吉时,误不得。
可新娘子不肯嫁,躺在啵啵床上死活不起,就算硬拉起来,可总不能由着她蓬头垢面,常衣素服去嫁人吧。
深秋里,崔敬只觉自己宛若被架在油锅上煎,火急火燎的,登时出了满头汗。
“二娘,你快去请你祖母过来。”
“阿耶,得静院这一来一回,哪里来得及!”
崔婉听着墙外锣鼓喧天,门外婆子殷殷催促,一旁父亲手足无措,里头母亲长姐抱头痛哭……
崔婉咬咬牙,脚一跺,把心一横,干脆道:“我替姐姐嫁吧。”
里面哭声戛然而止,一旁父亲瞪眼顿足,门外婆子呆若木鸡,只剩下外头锣鼓笙箫越发喧嚣鼎沸……
众人安静了半晌,崔敬才终于愣愣地道:“可与吉家换了庚贴的是你姐姐啊,吉家指名道姓要娶的人也是你姐姐啊……”
崔婉望着多年不见的父亲,这个她熟悉又带着陌生的父亲,百感交杂。
她与自己父亲感情并不太深厚,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父亲是祖母最疼爱之人。
这次父亲落难被吉家要挟,确实有她的责任,不论为了祖母,还是为了崔家,在崔玥不肯嫁的情况下,只能由她来担起这份责。
但替嫁这种事,也不是她说干就能干的。
崔婉略整理一下思路,便利落地为崔敬分析道:“阿耶,中意我姐的是吉家公子,左右吉家不过是看中咱们清河崔氏的门望,我也是嫡出之女,其实于吉家而言并无甚差别。依女儿之见,只要将新郎蒙混过去,待一切礼毕,届时木已成舟,只要我尽心侍奉姑舅(1),想来吉家也不会计较太多的。”
崔敬闻言沉默不语。
崔婉见父亲似有意动,便进一步补充道:“至于吉家公子,相信女儿谨守七出之规,毫不犯错,不叫他抓住由头,他亦不能奈我何!”
大概是被崔婉的神来之笔给吓到,郑如意脸上依旧挂着震惊之色,脑子尚不能转过弯来。
而与自己有着切身利益的崔玥,却破涕为笑,开心得一双肿若核桃的眼睛艰难地眯起。
可崔玥还没张口帮着劝自己父亲答应,崔婉忽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字一句正色道:“我这边只问姐姐一句,要不要我代嫁?姐姐可得想清楚,莫得后悔。”
崔玥没想到一向和她不大对付的妹妹,最后关头竟真愿意挺身相助,此刻倒是生怕崔婉反悔一般,急忙点点头,毅然决然道:“妹妹愿舍身解阿姐之难,今次是阿姐欠你的,阿姐记下了,我,自当不会后悔的!”
崔婉点点头:“那,阿耶阿娘为证,希望姐姐记住今天的话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崔敬想了想,叹了口气,一副犯难的样子,道:“可是吉家那门户,你姐姐不愿去,你去,却也委屈你了。”
崔婉心知,虽然她爹这么说,可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然他身为她们姐妹二人的父亲,虽是同意,却总得拿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来。
这时崔婉很是上道,粲然一笑,大义凛然道:“父亲有急难,做女儿的理应舍命相救,就算是为奴为婢也在所不辞,还在乎什么门第高低。姊若不可,吾自当之。”
崔敬没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如此有担当、识大体,一时间不由刮目相看。
吉顼……
吉顼!
崔婉断没想到自己一番折腾,最后的归宿竟会是他!
她对唐朝和大周朝历史的了解比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多不了多少。
吉顼这名字,委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她相信,在这风波诡谲的时代,没有印象就是最好的印象。
毕竟,她有印象的那些历史人物,几乎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甚至包括如今的最高权利统治者武曌——她晚年亦是落得被逼宫退位,独了残生的凄凉结局。
而且,她还觉得像崔家这样的世家豪族虽钟鸣鼎食,却礼数繁多,七不得八不准的,兴许还比不得吉家这样的宦门新贵来得轻松畅快。
最重要的是,从此刻起,她便彻底摆脱了嫁给武延基的命运……
第57章 障车催妆
她没有空多想,执扇遮面跨出……
既已做了决定, 崔婉立刻吩咐傻站在一旁的妆娘:“快!上妆。”
一旁崔玥的侍婢碧柔拿了跟细线,小心翼翼地问:“不…不绞面么?”
崔婉挥挥手:“来不及了,快梳头上妆, 就画本朝最隆重的妆容, 胡粉尽管往白里抹,胭脂使劲儿涂, 能涂到亲娘不认最好!别傻愣着, 快!”
“快呀~”崔敬和郑如意齐齐出声喝到。
妆娘吓一跳, 忙把妆奁打开,各种各样的工具皆拿了出来,开始急急忙忙地动手给崔婉上妆。
依着崔婉的吩咐, 先给她抹了一层又一层的铅粉。
平日里崔婉因嫌这铅粉有毒,是一点都不敢往脸上涂的, 也亏得她肤若凝脂,樱唇不点而朱,纵是上了妆也未能增色多少,故而一直素着面。
可今天她却任由妆娘将自己脸给抹了个遍, 单是胡粉就不知上了几层,她都怀疑她稍微做一下表情, 她脸上的粉就得扑簌簌往下掉。
但就是这样了,她依然觉得不够,继续吩咐妆娘:“唇再点一下,眉再描长一些, 双颊的胭脂和额上的黄粉更厚更隆重点……”
此刻她就恨不得妆娘直把她涂个六亲皆不认。
接着, 妆娘又给崔婉额间帖上花钿,再点画靥、描斜红,最后, 本朝最夸张、最时尚妆容便捯饬得差不多了。
妆成后,崔婉瞧着铜镜中那扑的比夜雪还惨白的脸和脖子、涂成心形的一点小嘴,以及双颊挂着的两坨大大的腮红……
愣是没忍心去看第二眼。
妆娘又着手准备给她梳头,先从妆奁里拿出一团黑线。
崔婉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么大一团义髻!
这怕是要把她头发塞成山包了。
这时,崔英拉着崔衡,身后跟着她亲弟弟崔翘,兴奋地跑了进来。
一进门便兴致勃勃道:“吉家银钱倒是给得大方,勾当障车的如今都散了,新郎要进来了,大阿姐你可……咦?”
崔英定睛一看,崔玥正斜倚凭几之上,头面干净,明翠的嫁衣还齐整地挂着,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再看端坐在妆镜台前方之人,脸上倒是新嫁娘的妆,这纤细窈窕的身形看着还挺熟悉的……
“这是……?”
崔英歪着脑袋一脸懵,左瞧右瞧了半晌,忽地瞪大眼睛,指着那正任由妆娘绾着发髻的女子,颤着手指头难以置信道:“二……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