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顼行事果敢利落,勤于政务,为公为民做了不少实事,为此是人人称道有口皆碑的,他每年的考绩皆为上上,更是得圣上金口赞誉过的。
然而,士林间却总有传闻吉顼与陛下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往来密切,更被二张引为至交。朝中之人只觉吉顼此人为了权位竟不惜以进士之身去巴结二张这等不入流的人物,简直是士人之耻!
虽身处后宅之中,但崔婉多少有所耳闻,不论真假,崔婉相信吉顼有他的理由与判断。
但是,崔婉仍旧不免担心,要知道,二张乃武则天的面首,吉顼与他们往来,是不是意味着他将慢慢介入那朝堂的漩涡之中,她安逸的日子,是不是终有一日要结束?
她的疑惑尚未在心中存续太久,有一日,吉顼却突然先问起她来了。
“世人皆道我为求权势而谄媚于二张,你是否亦作此想法?”
吉顼星眸朗朗,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想从她脸上看出最真实的答案。
他表面看似淡定,却只有他一人知道,此时等待她回答的他,心底是如何的紧张。
一年多前,司卫少卿张易之偶至长安,长安城稍有名望之臣皆爱惜名声,不屑与之为伍,避之唯恐不及,而他却自荐出来应承送迎。
在他刻意而为的一番觥筹交错,推心置腹之下,张易之将其引为至交密友,对他所言几乎言听计从。
他知道世人对他多有鄙薄,但是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他看来,大丈夫欲于朝中有所建树,当只求结果利国利民,而不拘泥于此等小节。
然而,这世间,他唯只在意一人如何看待于他。
第103章 与虎谋皮
终成患。
崔婉偏头想了想, 方轻声问:“夫君可是因与二张志趣相投,欣赏其为人品性才与之相交莫逆的?”
“自然不是!”
“既然夫君不是二张那等暴戾无道,品性败坏之人, 我自不会因夫君与其二人交好便将夫君看作同等样之人。只不过, 妾身怎么看又有什么打紧的。倒是夫君不怕有碍自身清议吗?”
吉顼闻言方放心一笑,无所谓道:“上一回救父亲和狄公魏公出例竟门, 我便明白一个道理, 说起来, 这道理还是多亏夫人提点的。”
闻吉顼此言,崔婉轻轻“咦”了一声,疑惑地望向吉顼, 等待他的解答。
吉顼缓声道:“朝中一直不乏忠正敢言的大臣,然这么多年, 酷吏却仍旧横行朝野,为何?盖因陛下对朝臣忠心仍多有怀疑,而酷吏又蒙蔽上听。如来俊臣之流,在各地皆有地痞流氓为帮手, 每每其一出手给大臣安放谋逆罪名,便有四方群起同时诬告, 如此,便给陛下一种被冤之人罪大恶极,百姓恨不能得而诛之的假象。陛下被这些人蒙蔽圣听,才会以为朝中大臣谋逆之心不止。”
“这让陛下如何听得进臣子之言。而二张深得陛下宠幸, 纵是武家子弟和来俊臣之流亦对其二人百般巴结谄媚, 也正因有二张帮着说话,他们行事才少有顾忌。而朝中正直之臣皆不愿与二张为伍,二张亦深恨之, 如此一来,圣心如何能不偏不倚?高宗皇帝驾崩十年有余,如今陛下年事已高,然储君之位却仍摇摆不定,酷吏依旧祸害朝臣。”
“既然来俊臣能利用二张达到目的,如此利刃,他们用得,我如何用不得?他们用此来杀朝臣,我便用此来除了他们!”
崔婉知道朝中上下苦于酷吏久矣,而经历了何大、他父亲,以及狄仁杰一案后,吉顼对这些恶犬更是深恶痛绝。
看来吉顼是想以毒攻毒了。
“夫君不惧世人眼光吗?”
吉顼看了崔婉一眼,促狭道:“自上一回某人劝我献妹救父之后,我方登科、未得任命时,朝中便有人说我为谄媚魏王不惜出卖胞妹,德行有亏。如今我早已不在乎这些虚名。”
原来吉顼堂堂一个状元郎被放到明堂县当县尉,不上不下的,没想到底下竟有这般缘故,而她居然毫不知晓,他亦未曾向家中任何人透露过只言半语,想来是怕家人担心,或者,还有怕她自责?
而对于这个任命,当时他心中定然有所不平和委屈的吧!?
既然她不希望她多想,那她便不多想了吧。
于是崔婉故意将眼睛一瞪,恼道:“夫君这是怪我喽?”
吉顼忙一把将崔婉搂到怀里,含上她的耳珠,柔声道:“为夫是感谢你呢。”
说着,手上便不规矩起来,沙着嗓子在崔婉耳边吐气道:“看来夫人不信为夫之言?那我只好身体力行来表达谢意了。唔~大夫的药已吃了两年了,不知有没有效果,我看今日万事皆宜,不如试上一试……”
崔婉又羞又恼地捶了他一下,不明白这厮究竟怎么做到把所有事情最终都能引到那事儿上,得到个殊途同归的结果的!
而她真正的担忧,到底没说出口。
她想劝他,可不可以不要去管那些事,能否永远留在长安做明堂县尉,予她一世岁月静好便好。
她知道,他不会答应,毕竟,她不认为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能重要到教他甘愿放弃毕生之志。
没多久,崔婉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数日前,吉顼宴请前来长安履职的监察御史王助时,无意间从其酒后之言中听到一事——如今箕州刺史刘思礼,曾经术士张憬藏相面,后断言,刘思礼有天子之相,然其须当过箕州刺史后,方能位及太师,后则垂手可求帝位。
术士预言天命向来为世人所深信,大唐高祖皇帝因“桃李子,得天下”的童谣被认为天命所归,聚起一帮能人悍将,创立了唐王朝。
本朝皇帝同样应了“唐三代而亡,女主武氏代之”的预言。
开朝皇帝大多在潜龙之时皆有术士相面预言其天命所归,故而此事向来为帝王所忌讳。
刘思礼显然也对术士所言深信不疑。其听了术士之言后,竟怂恿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阴结朝士图谋不轨,并暗定君臣之契。
綦连耀便遵照刘思礼之命,找上王助兄长——主责官员选任的凤阁舍人兼知天官侍郎王勒,让其安排他去箕州做了刺史。
此事牵连朝中诸多官员,吉顼心知王助酒醒后,一旦记起其酒后失言而使他得知此等秘事,必不会放过他。
几番盘算之后,吉顼决定先下手为强,索性将此事做成饵,诱来俊臣上钩。
如今来俊臣因受赇被贬为合宫县尉,早听闻其心有不甘,日日筹谋着如何再造几起大案,好东山再起。
与其担心来俊臣下一步将攀咬上何人,还不如将确有反心的这些人交到其手上,这亦算得是他给来俊臣的投名状。
陛下迟迟难下决心肃清酷吏,虽贬谪来俊臣等人,实则随时等着重新起用他们。
若他能利用此事,取信于来俊臣,那接下去便可以诱来俊臣去诬告陛下最重之人。
龙有逆鳞,一旦来俊臣等人触了陛下禁忌,届时,陛下怕是不杀他们都不行了!
而且,刘思礼敢因术士区区箴言便生出反心,多位臣子更因此便敢与其共同谋逆,盖因陛下至今未能定下东宫之主的缘故,或许此事恰好能够提醒陛下早下决断。
吉顼既已打定主意,便迅速将此事以密信告知来俊臣。
来俊臣得此消息后,果然大喜过望。
然而。吉顼还是低估了来俊臣的无耻!
来俊臣迅速密奏圣上,告发刘思礼谋逆,并将其批捕下狱,可他却意图将功劳全部据为己有。
为了防止吉顼得去首功,他开始意图诱使刘思礼把吉顼牵连入同谋之内。
幸而张易之提前将情况告知吉顼。
那日吉顼难得抽空与崔婉共用宵食,不想张易之的密信急急送到。
崔婉见吉顼看完信后,面色一变,不由心头一跳,小心问道:“夫君,怎么了?”
吉顼阴沉的面色一收,一手轻轻抚了抚崔婉的面颊,温声道:“没什么,有一些紧急公务要处理,接下来几日会不在府上。夫人只管吃好喝好睡好,安心等为夫回来,可好?”
崔婉心知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但吉顼不愿她知晓,她便不会去问。
语毕,吉顼抱了抱她,便大步往外走去。
…………
春天的雨淅淅沥沥,下得缠绵悱恻,似线儿串成的水珠子顺着碧瓦飞檐沥沥落下,再一颗颗打在窗外的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地,打得崔婉愈发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