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快点、快点离开这。
冒险有代价。「……咳咳——!……咳!……呼……呼喝……」我只能期待代价的尽头不会是另一个无底深渊。
满身厚泥让我不便于行,所幸接下来等着我的不是其他的泥沼,而是一条半损的石头路;周遭开阔无碍,尽管树木繁多,但不如先前的老林一样纠结不清。也许这个方向对了,可是怎么个对法?回头是一片食人沼、前进是一座黑暗森林,如果这也算对,那留在不死院肯定也是对的。
……你真有过这么讽刺?行了,快走吧,不死人,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一路直达山壁,此时天空光亮如祭祀场的晴日,虽然林子仍然黑暗,但环境已能清晰可辨。石路与一座洞穴相连,那座洞穴像是个天然裂缝,扭曲的开口一路裂至近百呎高的地方,岩理粗旷分明、色泽黯淡;开口两旁摆有石火台,就跟往福隆铁诺的路上看见的火台相仿,洞内有白光闪动,仔细一看又是一排灵魂灯火。
这么走下去会到哪?也许就是炼狱,在那一定有许多人等着找我算账。
——洞窟贯穿大山壁,说会走上三四天我也不意外,然而我觉得有些异样,这段路起起伏伏,距离感没有丝毫用处。然而出口出乎意料的近……不对,我一定错过了很多东西。我感觉得到那段路有股神秘力量作祟,可是当我回过头时,罗列于山壁的灵魂灯火已灭……后头的路径已成黑暗深渊,无以复返……鞋已破、系绳断,我想自己真的走了很久。为什么?我怎么会没注意到自己到底花了多少力气在走路?……不行,体力快到极限了……脑袋转不过来。
出口是另一到扭曲的裂缝,外头看似黑夜却充满光芒;灯花在湿地上闪耀,蕨草与绿苔在树下蓬勃茁壮。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薄雾、但不至于影响视野,虽然我不知道此地到底是何处,然而至少不会是什么诡异的坏地方就是了。走得越多,我越能笃定此地的威胁甚少,在怎么样也比桂福隆德要来的舒适宜人,只是此地也住着远比上一个森林还要多的生物,从爬虫至夜鸟、甚至是活木头与树人,牠们长得太过怪异,难以解释这些生命与森林的关系。
令人彷徨。我没有灯可用、去不了太黑的地方,这里的木头太湿、没办法生火,所幸地上的发光植物繁多,大多的地方都还算安全,然而这座森林又大又平缓,我不晓得自己将要去哪、又能去哪。
唉……我得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我能睡吗?是的,想睡就睡……我很自由。
……自由……
“自由。我让你知道什么是自由,贱民。”
(——哗啪!)
——对不起、长官!
……长官?……喔……多么遥远的过往。
为什么我就不能想起一些快乐的事?一些与索尔隆德无关的事……只要离开那,我大多时候都过得很快活。为什么?前辈,也许是因为你,你很懂得什么是享受,享受快乐、享受痛苦,什么狗屁叨糟到你身边都成了笑话。
那你肯定也会很喜欢这里,这座森林有一大堆值得你笑的玩意儿,五呎长的双头蜥蜴、会跳舞的骷髅甲虫、蒲公英似的蕨草球、会走路的树干与灌木……老天爷,这里竟然还有一群走路的蘑菇!真可爱……走起路来又矬又慢的,圆滚滚的身子左右摇摆,好像随时都会绊倒在地上一样,只是……既然有树人,那多一群走路的蘑菇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它们也未免大得太离谱了!那群蘑菇跟五岁小孩一样高,我或许该直接称它们做蘑菇人才对。希望它们不会介意我在这休息。
——希望——嘿咻……希望我能找到一个村子,这样我就能在那给自己找点好东西。
雾气越来越浓,活木头摇摇晃晃,不知道这片开阔的林子有什么值得它们好走来走去的。
我对罗德兰的认识仍相当浅薄,尤其是在深陷午夜森林的当下,所有的理解都浅之又浅,比一层树皮还不如。此地正值黑夜,月光因云雾儿朦胧;林地的湿气充足、排水良好,不难理解为什么植物能长得健康,可是它们有些太过活生生,似乎有什么东西促使了那些东西拥有了超越形体的能力;地上白光点点,那些花的光芒比烛火更清晰,光泽银白而温暖,只要待在旁边就觉得安心,可惜森林本身充满了不确定,好像随时都会被转移到某个角落一样,我不能笃定地面是否真实,这就像害怕出了门就回不了家一样,不小心踩了错了位置就会从彼海姆飞到大沼。
家在哪?我该有个家吗?……胡思乱想……对现况毫无帮助。
……蜡石的光芒。那是前人的叮咛吗?看来有些迷途的陌路人在这留下了纪录,就和祭祀场一样,“我在这”、“途中”、“别忘记任何人”、“别相信”……出自不同人、不同时空,各种残缺而不连续的字词散落一地。笔迹若隐若现,有时只是一道、有时有三四道,我想大伙肯定在这耗了不少时间,要在森海中找到一条路实在是需要点运气。
除了字外,当中也不乏一些涂鸦,凋零的、或活泼的图像,橘色的笔迹描绘着这座森林的奇形怪状,偶尔也有关于人间的事情,一些令人怀念的纹章与陌生的纹章、一段想象的美景或一张嘲讽画。我不懂得欣赏画作,但我得说,这些人真的是太无聊了——不过这真的很安慰人,至少我不是唯一、也不会是最后流浪至此的笨蛋。
呵呵呵……
森林辽阔,所幸还有边境可言。此地高差甚大,但与其说是高差,我情愿说那是一个无底断谷,也许跳下去就会直达人间了也说不定。后来我沿着边境走,走着走着,雾气开始变薄了——月亮越来越鲜明,巨大、明亮、完整、有如银盘,可是森林的神秘气氛有增有减,我依然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此时我看见了一道涂鸦,上面画了个箭头指着森林深处,并写上“往这”。橘光消失得很快,可是令人印相深刻,而且后来再也没有任何蜡石间距了……感觉上我就像是被隔离了一样。
救命稻草?我只怕那会是一个陷阱。凭什么去相信一个看不见的过客?也许当人走投无路时,就连一根木头也能当神拜。
别过去;不,你就是得过去。
标记引我到一断崖路,路宽不足两人并肩而行;水声隆隆,我想附近有条大河。这条路越来越窄,直到我见到第一座人造物后才又开始放宽,那东西是个倾毁的方塔,很明显的,它原先并非为了这段峭壁而造;而后我又继续走,虽然沿途已无残骸,可是路面完整、看起来是人为挖凿出来的便道,我想自己确实在接近某个遗迹,至少是曾有人存在过的地方。难道是乌拉席露?魔法的乌拉席露,如果真是此地,那森林的异相也不足为奇了。
在这座还算友善的森林中,唯一的敌人就是那些野兽。三只凶猛的大黑猫。跟马车一样大的猫可真是少见,看来要是我在这养只小文鸟也能因此变成大鹫狮吧。
有些事情令人印象深刻、受益良多,但你总是能明白,自己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你甚至是希望它从来没发生或。什么狗屁经验。
「……这……这就是我的来历,白猫。」我跟一只白色的巨大长毛猫解释着自己的遭遇。
牠卧坐在一间废弃关卡的窗上。那猫儿充满人性,据说世上有些神奇的动物能跟人类一样会说话,牠们表现得像人一样机智聪明,但我们却不能说牠跟人一样。这些生物通常会因此怒火中烧。
「喔?喔——?呵呵呵……真可爱,脏毛团,又蠢又鲁莽,简直就是个白痴,好像某个人一样……怎么,很痛吗?」
此时站在破墙外的人开口说:「猫大姊,他“好像”是个入侵者。」
白猫回答:「——你们都曾经是“入侵者”,傻蛋。回去做自己的事,去去!」
对方悻悻然地走了,其他围观的成员也纷纷离去。他们似乎是一个组织,成员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包。
「……呼……谢谢你的宽容……。」不能跪下来,这会显得我很软弱。
「不客气……我说,小人儿啊,何必为点那不值钱的自尊在那苦撑?很痛吗?我只是希望你说实话,小狗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