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让我看看你得真面目吧……请告诉我,此处究竟是梦是真实……
2-流亡者之家
死亡不可怕。白教信仰总是在说,死亡是荣耀、是幸福之极,秤陀一度庸碌波折、晴雪送别苦楚悲喜,逝者逝矣、永别苦难;生不足惧、死不足惜,末路将至无人能逃,当时机成熟,死之主尼特与祂的沉默女士们就将引领生魂归入湖泊,迎向深眠。
除非你生来一无是处、毫无价值,不然死亡只是平静的开始,八苦灾厄已成空幻,一生迷惘沉淀为石、深坠湖中。
树林宽阔,直到桂福隆德大峡可能有百里之长;此地位于清晨,整个世界皆是如此,就连桂福隆德也不例外,只是我仍旧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因为它距离实在太远了,远到几乎无法目视的程度。
尽管晨曦明亮,但林子却依旧黑的吓人……因为尽头那面高耸无比的峭壁挡住了光芒,因此时间虽是早晨,但是视线却比黄昏还差。它可能教区旁边那块巨岩墙是同一块山,此时山壁的阴影延绵无尽,可能一直到断桥、甚至更远的地方,在树上根本没办法看见影子的尽头。要是能真的晒到阳光该有多好?世界总是在跟我作对,就连现在也不例外。
天空清晰无云、色彩鲜丽,我无法想象远在峭壁另一头的风景又是如何,也许它将是世界之极、无可媲美的辉煌景色,但也可能只要一跨过峭壁就再也不见天日,毕竟仙境与炼狱不过是一线之隔。炼狱。我听过这个词,传说尼特会肮脏的人丢进极北处的边境,犯罪的、渎神的、生来毫无价值与贡献的,它们全会沿着悔河被冲入里头;英雄与伟人会上英灵殿,凡人会经由洗河进入忘湖、然后安详沉睡,最后剩下的则都会坠入炼狱深渊,那里没有神、没有光芒、没有救赎,永永远远……其实当个不死人也不差。
我是说,还能差到哪去?我可以做想做的事。我知道我可以,而我还想继续做。
林中有条荒废的小径,路径中仍可见些许残迹,不知通往何处——总算,数了几千棵树后,我看见路的尽头与一座荒地相连,那地方像是让巨人给掏空了一样,不多不少、就这么秃了一片。时间似乎因为距离而又稍稍挪动了些。此时虽然仍旧一片黑暗,但举灯所能见到的东西比之前更多,只是我不晓得这个时候有光又能怎么,因为这块几千尺宽的空地几乎无物可看,那里潮湿、阴冷、满是泥泞,苔癣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地上,放眼所及毫无遮蔽。
没有无缘无故的地形,我想眼前这块地可不是什么城堡建址或土木工程预定地,它不值得人冒险一试,只是森林稠密、无路可走,所以我最后决定绕着边缘移动。巨木的树根让我寸步难行,但一切都值得,因为这块地确实不单纯——它可能是个无底泥沼,里头沉了些朽木,感觉上像是陷落其中的样子。尽管这没什么道理,因为水源离这边远得很、再加上罗德兰是座高山,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引发了地质异变。不久后,路上的东西开始变多,一些人造物被大树的树根与树干包覆——那些残骸更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古罗德兰人也绕外围走,也许那块地真的不吉利、至少不像看起来那么安全。看来跨过去要花点时间,就怕接下来还会再出些什么差错,还是小心为上吧。
(噗吱!)
啊、可恶!……该死的烂泥巴。现在我总算知道水从哪来的了。
莫约在三分之一圆处的树带有个空隙,举灯一照便能看见上头仍有两指宽的水在流动。如果我正面对东方前进,那水就是从南边下来的——那些水来自近乎消失的河道,上头虽让树根盘踞,但沿途视野开阔无树,看起来就像一条回廊;水下都是些细致黏稠的泥浆,色泽深沉、带有些许腐败味,接近两岸的泥地深及膝盖,中间的地方可能还要再深个一倍。这些泥沼最要命的地方不是会让人不断下沉,而是它们的粘性很强、强到让人不停地想挣脱,接下来才是下沉、越挣扎就越往下,直到身体无法动弹,到时那位可怜人就会饿死、或失温而死。
难道没有桥吗?也许他们都走里面,里头的路要舒适多了。假如里头还有路的话。
(……啵吱!)
如果尽头只是山壁,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前进?也许我走错了,实际上那些人早就拐了个弯……尽管这么想着,但越接近对岸,另一头的开口就越明显,有个人为的空地在那——没错,他们就是为了抵达另一头才走这条上路,无论它是否曾经危险,尽头肯定不会只是一道山壁这么无聊。
尽管天色昏沉,但我还勉强能看得出目的地的样貌。那头同样也是巨树盘绕,可是它们的品种有些奇怪,一个个从地上窜起,长的又高又大、却没有明显的根系,搞不好它们不是几万棵树,而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地底树。我真好奇这接下来会通到哪。
(……啪哗、啪哗……)
……有什么东西追来了。
那是泥水、或某种湿润的拍打声……那东西不是人形、也许连形体都没有,对方可能是泥沼地的魔物……可恶,我在这边没有半点胜算!快点,趁它们还没发现,我得赶快离开沼地——该死,你们就不能给点平地吗?一些些就好,几吋宽、没有青苔的旱地。
算了,我要往里头走,至少树林里没有无底泥沼。后面追来那是什么?藤蔓怪物还是活尸?藤蔓活尸?我后悔进林子了,这里根本连走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是树根与岩块!
到处都是——
(噗吱!)
——泥坑!
老天爷。大自然的陷阱,还是很黏人的陷阱。做得好,罗德兰,你又抓到了一个倒霉鬼。
……啊……声音越来越响亮了,听起来只是不断地在地面拍打弹跳、而且越来越靠近,不,它开始蠕动——着急,着急一点用都没有,再怎么急我依旧得花点时间才能把脚抽出来。平静下来,不死人,想点其他事……所以在这段动弹不得的空档,我除了使劲拔腿外还能干些什么事?又一个美好的回忆时间?
回忆。很好。
……好吧,我得承认,我记忆中的自己并不是那么爱干净。但有多少平民或战士能像那些王公贵族一样老是把自己打理的井然有序?有机会我们会去河边洗澡、洗衣服,可是很多时候我们在外面连条河都遇不上……伯尼斯?对,我当骑士的时候有那个权力洗热水澡,如果我想要,我能每次操练完就洗上一次,但那真的很麻烦,就连女人也都不会天天洗澡!况且医生也说——唔呃、唔——呼……洗澡有碍健康,会让人生病……——唔嗯——呼……我很脏、我认了,只是这一切……——这一切都不代表我——唔嗯嗯——真的喜欢在泥巴里打滚————呃啊!
一只手?我早该知道有只手正抓着我的脚——
——好极了,现在又多条藤蔓勾住了我的脖子。有多少人有机会在潮湿黑暗的森林中跟藤蔓妖魔搏斗?不,他们不必进到这种鬼林子,只有神经病才会想来这里冒险。谢谢,不客气,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咖咚——咖咚、咚!——噗哗!)
不,提灯!……它越来越远了,我甚至没办法见它最后一面。这提醒了我以后绝对不能忘记带把小刀。在外面讨生活的人都会在腰间带上一把好用的小猎刀,我以前也会带、而且数目绝对不低于两把,我会用它们来劈材、切肉、刮胡子、做陷阱……以及砍藤蔓。不要紧,有把大剑也差不多。
现在,让我们爬起来、站稳——对,就是这样,跟它抗衡!——回过头、抽起大剑——别花时间瞄准,砍下去就对了!
(——劈啪!……噗哗!……)
……唔呜……咳!咳咳……泥浆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冷,实际上它是温的,又黏又温暖。等我挣脱藤蔓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离林子已经有了段距离,脚下的泥巴深及大腿、周遭环境难以辨识。不知不觉,此地仅剩我的喘息声徘徊,藤蔓、手臂,所有的邪物都已不见踪影。
……提灯……它的白光仍旧在不远处,它遗落在老林中;后来我看见一条黑影从不远处升起,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层层迭迭盖在光上,直到光芒完全消失为止。它们像是人手与骨头构成的复合体,也许都是些迷途的死灵……糟糕,声音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