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白教不可能承认罪业女神的慈悲,祂是邪教、身处黑暗侧的异端。不过那又如何?反正总有人信祂,就跟有人信火焰与太阳一样,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搞不好罪业女神的罪与罚才是最公正的也说不定。
说起来,这样的他又有什么理由来到罗德兰?于是,我问:「牧师,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呦,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卡利姆的欧兹华德,在这担任礼拜头牧师的工作。」他的声音造作且高傲,甚至能说是有点目中无人。
「礼拜堂?这地方算是礼拜堂吗?」我拉了拉肩上的绳索,好确定自个儿的武器还留在后头。
此时,欧兹华德的嘴角扬起了笑容,那道弧线异常冷漠。「当有人需要,它就是了。」
「但这里有其他人吗?」前不久我好像才说过同样的话。
「你不就是个人吗?」他将双手向外摊开,好像在展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一样,但那种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嘲讽,接着,他说:「所有来到罗德兰的人——他们都需要一个可以告解的殿堂,于是我就在这,担任你们的向导、你们的礼拜堂。」
「可是有谁能到这?难道你就一直在这等着所有来此地打钟的不死人?」
欧兹华德再次展现他自负的语气:「你在想你是唯一?或是长久时间中的其一吗?不,你错了,来这敲钟的人不胜枚举,前一秒、下一刻,你们来来去去、未曾空席……因此,我不需要等待,而是你们等着我出现啊,孤独的罪人。」
奇怪的家伙,卡利姆的人一向如此,但我能肯定欧兹华德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神秘兮兮又满口胡言乱语;然而我承认,他说的可能是实话,毕竟蓓尔嘉总是能做到白教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他说自己能跨越宇宙我也不会觉得太奇怪,反正罪业女神本来就不是常理能解释的神祇。
我接着又问他:「所以有很多人找过你啰?」
「是的。」
「那你能做什么?」
欧兹华德微微一笑,接着,他细心地说明了自己的业务:「虽然你不像是个有信仰的人…… 但神是慈悲为怀的。你是想要告解来寻求赦罪?还是控诉?所有与罪有关的都由我来掌管。」
「我只想问问题,牧师,」话一说出口,我不知怎么有些犹豫了起来「…… 你愿意为我解惑吗?」
「当然,我的羔羊。」
他的表现虽然高傲,但为人却爽快俐落。我能相信他吗?是的,我可以,尽管卡利姆的子民生性冷血诡谲,但蓓尔嘉的仆从却从来不藏私,他们狂热的信徒、聪明的投机份子,然而那些站在黑暗中的他们比起任何人都还要真实。
于是,我向他倾诉我的恐惧,关于不死人的生与死,以及关于灵魂与人性的迷惘;我不期待有个解答,我只希望欧兹华德能听完它,并把这问题永远的收在他的衣袍下,不让任何人知道。但又有谁会想知道一位无名氏的梦靥?
欧兹华德沉默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我讲完后亦是静默不语。他在思考吗?他愿意为我的困扰思考吗?或是仅仅是在想着如何打发我呢?后来,欧兹华德终于开口了:「我无法为你解答,因为那不是我份内的事。」
那是意料之内的答案,但我并不觉得受骗或遭受愚弄,纵使失落,却仍令我心满意足。
「但是,」忽然,他接着说:「我能以做为人类的立场告诉你属于我的想法。」
真的?我惊讶地看着他,顿时,身上的疼痛都让这股讶异给驱散了。
欧兹华德一贯地冷笑了一下,似乎对我的专注感到不解。然后,他徐徐说道:「你恐惧的生死是无意义的事情,因为在火焰之前,它本来就不存在,我也不相信死亡之后有任何归属,人类的精神仅只于活着,一旦死了就会归于无有,正如世界之初;而关于灵魂…… 你可曾想过,为何我们称它作灵魂?是因为它代表着人类高贵而不可否定的本质吗?不,是因为我们期盼死亡之后仍得以永存,将理想与无法触及的希望灌注其中,然后超越苦难、步入天堂——所以你会为此犹豫,因为你把价值全孤注于一个虚无的象征上,因而会为了它的取与用感到恐惧与罪恶,但它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灵魂仅仅是一丝生命的余温,更遑论道德的意义了;最后,你问人性是什么…… 人性,它是人类的本质,仅止于此。
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你可以不必听信我,因为这只是凡人- 欧兹华德的片面之词,假若你想问牧师- 欧兹华德又能给上什么答案,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 我,我是罪恶的掌管者,不是生之主、亦非死之王,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
确实,要是我能够这么想,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困扰…… 但也许有天我能接受这么答案也说不定,像个蓓尔嘉的信徒,永远不为空泛的过去与未来困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欧兹华德。」
「如果害怕,那就不要再追寻了,永远做个羔羊沉浮于人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呵呵呵,但你已经没有回去人世的理由了,不是吗?」
「有一天我会回去的,」我向他宣示:「完成了这趟使命后我就要回去人间,因为那地方是我的家乡。」
「不死人的归属是篝火,你难道愚昧到连自己的真面目都忘了吗?…… 没关系,就这样下去吧,沉沦在幻梦中也是种选择。」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欧兹华德。」语毕,我便打算从这离去。
欧兹华德并未因此给予否定或嘲笑,此时他的语气也回到了最初那气势凌人的状态:「欢迎你随时再度光临,毕竟人都是背负着原罪的啊…… 呵呵呵呵呵… … 」
跨出钟塔,我才发现屋顶的混乱超乎想像,两头巨兽的尸体仍瘫倒在那,周遭的踏面已脆弱不堪;但某方面而言,这地方的坚固也远远超乎预期,我看见无数斧痕与重压的痕迹,但屋棚却没有坍塌,仅仅是破洞与龟裂。不过,也许就差最后一击了也说不定。当我走至中央时,不祥的崩裂声似乎正不断警告上头的活物赶紧加快脚步,所幸那只是个假警报,一直等到我抵达彼端后,假想中的崩坏仍旧没有发生。
此时,这边的墙上崁着一把青铜长斧,斧柄节节分明,粗野而充满力量。那东西似曾相识…… 我回头看了一下石像鬼,这才明白那把斧头或许曾是它的尾巴。真不可思议,那东西原本应该又粗又大,至少不该是做为武器握柄的尺寸存在,毕竟那东西是条尾巴而不是铁杆,不过现在崁在上头的它就是一把的长柄战斧,虽然尺寸稍大却跟一般的武器没两样,甚至可以说是更好,那把斧头锋利、并带着奇异的魔力,是罕见的特制品。要是拿去卖掉,大概能值不少钱吧?不过我现在想的是其它的事。
经过几番考量,我决定取走斧头;未来种种变幻莫测,因此,我需要更多的准备,而你的武器正是我的需要。「要是你听的到,请接受我的谢意与歉意。」我对着石像鬼的尸体喃喃着,不久,我便将这场战斗永远地戈在这片天空下。
未来我还会回来吗?欧兹华德的话语犹言在耳,那句“随时再度光临”好像笃定了我俩必然会再相间。他期待我犯错吗?在这块土地,我还有任何能犯下的罪恶吗?
算了,总之,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吧,欧兹华德牧师。
教区已经空荡一片了。没有活人、亦无活尸,有时我会为这种空无感到安心,却又矛盾地自觉无助。
稍稍逗留了几圈,我从阁楼一直走回入口的大闸门,偶尔会听到不知何来的失智呢喃,但无论怎么找,就是无法得知那股声音的来源。不过,这种盲目的探询没有持续多久,后来我回到了升降梯前,一面祈祷着它的作用依旧,一面紧张兮兮地踩入平台内;关上铁闸,当我将地上的开关采下的同时,伴随着一阵咭嘎的铁轴声响,它突然向下急降,此刻轮轴的声音正加速远去,但最初的不顺已通畅无碍,平台也没就此坠落粉碎。发黑的墙间瞬间飞离,此时,崩解的大洞投入了祭祀场的蓝天,我自高处看到失落的古老建筑散落一地,一道凄凉的通天高塔仅剩半面结构支撑,但最外头的墙垒依旧,太阳与绿意同样长存,亘古不变。